第5节
  他看着薄荧头也不回地走进福利院,张了又张,却连一声名字都不敢叫出的嘴唇被他用力地咬住,呆站在原地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寂寥又悲伤。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身后的课桌已经换人了,从附近同学的聊天中薄荧得知,独立抚养李魏昂的母亲前不久病逝了,李魏昂的抚养权回到了父亲那里,在离中考只剩五个多月的时候他转学离开了北树镇。
  北树初中彻底成了屈瑶梅的囊中之物,但是在她庆祝之前,一件让她的生活变为地狱的事发生了。
  一夜之间,屈瑶梅的□□就出现在了北树镇的每一个地方,小巷墙壁,路边电线杆,公交站牌——甚至学校的公告栏。
  屈瑶梅一早上学的时候就察觉周围人眼神不对,进了学校看到公告栏上不堪入目的照片后才明白一切从何而起,她目眦欲裂地望着公告上的照片,头脑充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那不是我。”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从未有过的低沉阴狠,屈瑶梅脸上的肥肉像是都板结到了一块,僵硬不已,她的怒火从僵硬铁青的面容下烧出,烧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电脑合成的!”她转身朝围观的学生们大吼道,正好撞上一个学生来不及收回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屈瑶梅飞身上去就是用尽全力的重拳乱脚,那个学生没两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还在这里的围观学生见势不对立即离开了一楼玄关。
  屈瑶梅最后是被几个男老师合力拦下的,地上那个男学生已经在吐血,她还状若癫狂地死力踹他。
  “屈瑶梅!”一名男老师看见了公告栏上的照片,脸色难看地撕下几张走到屈瑶梅面前。
  “不是我!那是电脑合成的!”屈瑶梅怒吼道。
  屈瑶梅被带到了办公室,地上的男学生则被送往医院,玄关又聚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和刚刚发生的一切,言辞下流而恶毒。
  屈瑶梅一被从办公室里放出来就立即召集了她的所有朋友,誓要找到那个背后阴她的混蛋。
  小乡镇里风气保守,虽然被屈瑶梅叫到的人无一缺席,但他们面对屈瑶梅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情愿了,有的不看她,有的则面露鄙夷。
  屈瑶梅尽量压下自己的怒火,又向他们强调了一遍这是合成的照片,这才是屈瑶梅最恼火的地方,作为本人的她当然知道这些照片是假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从他们的神色里,她分明看到了怀疑和不屑,以及——恶心。
  “你们说,有谁可能做这样的事?”屈瑶梅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
  这人选太多了,毕竟屈瑶梅和她的团伙平日里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
  从昨天才干过架的实验中学老大到上个月勒索过钱财的同校学生,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又一个人选:
  “薄荧呢?会不会是她?”一个叼着烟的女生说。
  她的话一出,立即就引来几声嗤笑。
  “不可能。”屈瑶梅自己摇了摇头:“你看她现在那副样子,我瞪她一眼她就脸色惨白,你让她和我作对?”
  “恐怕在那之前她自己就尿裤子了。”一个男生淫邪地嘿嘿笑道,“再说,那猫都死了多久了,要报复也早就报复了,还用等到现在?”
  最后所有人选出了四个新近和屈瑶梅结仇的人,屈瑶梅拿到名单后就宣布散会。
  “屈姐,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叼着烟的女生问道。
  “我要去会会这几个人。”屈瑶梅阴狠地眯起眼睛,杀气腾腾地说:“让我发现是谁搞的鬼……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放学后,薄荧没有直接回福利院,而是绕道去了埋葬白手套的那个公园。
  一年过去了,雪松依然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春日的熙阳,薄荧的脚下洒满了碎银般的阳光,她自身也陷在斑驳的光线中,少女的神色晦暗不明,但仅仅她安静的侧影,就足以构成世间最美丽的画卷。
  薄荧蹲了下来,纤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土地,她像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后,她站了起来,沉默地离开了公园。
  这天晚上,屈瑶梅没有回来。
  第二天薄荧起床后看见福利院的护工和老师都神色不对,分配早餐的护工心不在焉,给薄荧舀的菜破天荒的和其他人分量一样。吃完早饭后,所有孩子都被集中在了大厅,要去上学的也不例外,没过一会,有老师就走了出来,宣告今天上午所有孩子都不用上课。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的高兴有的疑惑,薄荧只是皱了皱眉头。
  虽然不用去学校上课,但孩子们被要求留在大厅里不要走动,被老师念到名字的则由护工带走,通过观察,薄荧发现被带走的孩子大多是平日就和屈瑶梅走得近的人——既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
  薄荧推测要不了多久就会念到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第六个名字就是自己。
  “薄荧。”
  负责带孩子走的护工从走廊另一端回来后,冷冷念出了薄荧的名字。
  薄荧被带到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任院长,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三人坐在房间中央的那张长咖啡桌前,一齐望向走进来的薄荧。
  “坐吧。”任院长不苟言笑地说。
  咖啡桌前只有两条沙发,一条坐了两个警察,薄荧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到任院长身边。
  薄荧在任院长所在的那条沙发上坐了下来。
  “别紧张,我们只是问一点事。”年轻的女警察把薄荧的谨慎误以为是紧张,柔声安慰道。
  北树镇太小了,薄荧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女警察不是北树镇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轻言细语地和她说话。
  薄荧对她似是羞涩的微微一笑,女警也回报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接下来警察问你的事情都要老实回答,明白吗?”任院长的声音里略微带了点警告,只有福利院的孩子们才听的出来。
  薄荧点了点头。
  “你和屈瑶梅的关系怎么样?”男警察一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薄荧的脸上微微露了一点恐惧,她看向任院长,后者有些厌烦地加重了语气:“照实说。”
  “……不好。”薄荧低声回答。女警察同情地看着她,看来他们已经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了薄荧和屈瑶梅的过节。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之后一天你都没有看到她?你们不是在一个学校吗?”男警察不客气地问,旁边的女警皱起眉用手肘捅了捅他。
  “我很少出班级门……我们没有在一个班。”薄荧轻声说。
  “今天凌晨一点,你在什么地方?”
  薄荧愣了愣:“我在寝室里睡觉……”她怯怯地看向女警察,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女警察果然递出了话头。
  “屈瑶梅……她怎么了吗?我今天没有在食堂里看见她……”
  男警察没有回答,女警察答非所问:“别担心,回去吧,我们有其他疑问再来找你。”
  薄荧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出院长办公室后,领她来的老师就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后,冷冷说了一句:“回宿舍去,上午不要乱跑,下午照常去学校上课。”
  中午大家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嘴里的话题已经只剩一个,那就是屈瑶梅的死亡。
  屈瑶梅死了。
  尸体在河边被发现。
  ☆、第 7 章
  薄荧坐在远离众人的地方,一个人独自进食着,其他孩子的交谈声和猜测不断涌入耳里,她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般皱着眉头。
  “在想什么?”一个清凉的声音在薄荧对面响起,她抬起头,看见神秘的黑发女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薄荧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远处的孩子们依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屈瑶梅的死,其中一个孩子撞上薄荧的眼神,想也没想就瞪了她一眼,对坐在她对面的黑发女人,就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薄荧放下筷子,将餐盘放回回收处,神色若常地离开了食堂。
  金属手环碰撞的声音在她身后持续响着,而每一个和薄荧擦肩而过的人都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外部人员视若无睹。
  “你可以在心里和我说话,不用担心别人听见。”黑发女人一眼看破她的顾忌,带着笑意的声音让薄荧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她脸上恶趣味的笑容。
  “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薄荧在心里问。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你是鬼吗?”
  “不是。但是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人。”
  “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来。”
  此时薄荧已经走回寝室,同寝室的女孩们还没有回来,寝室里只有她和黑发女人两人,薄荧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黑发女人:“我也说过了,我没有愿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我走呢?”黑发女人伸手抚了抚漆黑的长发,嘴角含笑地看着薄荧:“你一直想要人在身边陪伴自己,现在我来了,我可以随时随地陪在你身边,和你说话,和你玩乐,成为你最形影不离的朋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那是以前。”
  “你阻止不了我,为何不享受这份特殊的友谊?”微凉的声音和手镯清脆的碰撞声一同响起:“你可以叫我x,薄荧。”
  她的手抚上薄荧脸颊,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我们还有很多次见面。”
  黑发女人的微笑在薄荧面前逐渐淡去,像是被阳光穿透的晨雾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名警察在三天后又来了一次福利院,一部分孩子再次被问话,包括薄荧。
  屈瑶梅的死让合成裸/照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屈瑶梅的同伴里有人出来作证,屈瑶梅死前就是去见了几个被他们怀疑合成裸/照的人后失去了联系,然而调查后一无所获,再加上屈瑶梅有在河边玩耍的习惯,她的溺水最终被定义为一场意外。
  薄荧是被叫到的最后一人,在问完一些常规问题后,任院长要起身相送,女警察笑着说:“不用麻烦院长了,让薄荧送吧,我正好还有点事想要问她。”
  男警察望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任院长愣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薄荧把两名警察送到福利院门口后,男警察率先上了警车,女警则在薄荧身边停下了脚步。
  “你不要怕,我叫你来,只是有一些私话想要对你说。”像是生怕吓到薄荧一样,女警察轻声说。
  “关于你的事,我这几天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很多。”女警说:“我不知道以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身份来说合不合适,但我这两晚都没有睡好,我一直在想你的事。”
  薄荧不解地看着她。
  “不管这里的人如何对你,你都要知道你什么错也没有。”
  随着女警说出的这句话,薄荧脸上还维持着疑惑的表情,两行泪水却在理智反应之前从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水会从她脸上流过一般茫然地抬手擦了一下,呆看了指尖的水迹几秒,才猛然醒悟一样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
  女警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薄荧的肩头,她弯下腰直视着薄荧的眼睛,神情真挚地说:“相信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在这里的人看来的大问题,在外面连问题都算不上,这里的人们无端加给你的仇恨,只是源于他们自身的闭塞和浅薄。如果他们厌恶你,那你更要喜欢自己,努力离开这里吧,你有这样的能力,你在这里感到疼痛,是因为北树镇的天空太狭窄,容纳不下你的翅膀。”
  薄荧的眼泪越擦越多,女警察留给她一包纸巾,已经上车的男警察在车里按了按喇叭,女警往回看了一眼,转头对薄荧说:“有事情可以随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开走后,薄荧深呼吸着平息着自己的情绪,随即也离开了福利院大门,她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此刻她的样子,她不能被抓到弱点,也不能连累好心的女警。
  这天后,警察没有再来,屈瑶梅的尸体被送了回来,福利院草草举办葬礼后,屈瑶梅的死渐渐就平息了下来,离期末考试只剩三个多月,身为努力家的薄荧除了吃饭和睡觉外,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复习题和课本上。
  屈瑶梅死后,没了领导人,欺负薄荧的人有所减少,薄荧一心扑在学习上,暂时将陈厚的事放到一边。
  这天她吃了晚饭路过活动室的时候,正好看见里面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户海电视台重金打造的古装剧《返魂香》正在公开海选饰演女主角少女时期的演员,她没有在意,瞥了一眼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