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他不想多吃,可是阿满一哭,明知是假的,萧震也舍不得。
  无奈之下,萧震的胃口又好了起来。
  .
  四月中旬,萧震跟着东家出门运货。东家看出他有本事,提拔萧震当米店的护院,运货路上如果跑出来个贼人,萧震还可以帮忙击退对方。
  一路有惊无险,运粮的车队顺顺利利地回了凤阳城,排队等待进城门。
  萧震骑在马上,跟着队伍缓缓前进,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投向了“萧宅”的方向。
  那座两进小院是苏锦赁下来的,她却坚持在牌匾上刻了他的姓氏,左邻右舍有人打听,她就说她们娘仨落难,是丈夫的结拜大哥仗义收留了她们,继续让他做一家之主。
  他这趟出门,已经离家半个月,小阿满肯定想他了吧?
  萧震也想阿满。阿满一出生他就抱过了,亲眼看着女娃娃一天天长大,在萧震心里,阿满与亲生女儿无异。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似军中训练有素的战马,萧震心中微动,向后望去。
  一共十几骑,领头的男人身穿圆领绣蟒长袍,头戴玉冠,龙姿凤章,萧震愣了愣,旋即认了出来,那是当朝四皇子,辽王,他曾在讨伐梁国残军时见过辽王一面。
  蟒袍象征了王爷的身份,城门前的百姓纷纷跪拜。
  萧震与车队其他骑马的护院一样,都立即跳下去,跪地拜见。
  辽王勒住缰绳,徐徐而行,视线漫不经心般扫视着跪拜的百姓。
  萧震垂眸敛目,没有半分试图让辽王认出自己的意思,骏马四蹄哒哒地从他面前经过,走出一段距离,辽王的坐骑突然顿住,然后折了回来,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这位壮士有些面善,请抬头一见。”骑在马上,辽王疑惑道,平易近人的态度,不太像王爷。
  王爷有令,萧震不得不抬起头。
  男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英武非凡,辽王吃惊地看着萧震,想了一会儿道:“你是李雍手下的千户萧震?不对,本王记得,伐梁一役,你立下奇功升官了,为何这副打扮来了凤阳?”说着,辽王翻身下马,礼贤下士,亲自扶起萧震。
  百姓们都惊诧地打量被辽王如此礼遇的运粮壮汉,米店东家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伙计竟然与辽王相识。
  萧震也没料到辽王会如此抬举他,退后一步,他垂眸解释道:“王爷记得萧某,是萧某之幸,只是萧某去年犯了几桩罪,正月朝廷下旨革除了萧某的官职,萧某便携家小来凤阳谋生。”
  辽王皱眉:“你犯了何罪?”
  萧震不肯说,不肯说自己没犯过的事,也不想在辽王这里诉冤,反正他是无心官场了。
  辽王撬不开他的嘴,只好作罢,带着亲卫先行离去。
  王爷一走,米店东家立即凑了过来,追问萧震的身份,萧震不耐烦,忙完差事,他急匆匆回家看干女儿去了。
  一家之主久别归来,苏锦领着女儿一块儿出来迎接。
  还有三个月娘仨才出孝,因此苏锦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裙,不戴首饰不施粉黛,远看清秀似出水芙蓉,离得近了,小妇人肌肤雪.白嘴唇红艳,娇妍更胜怒放的牡丹。初夏衣衫薄了,小妇人聘聘婷婷地走过来,如细柳款款摇曳生姿。
  萧震简单看了眼,确定弟妹别来无恙,便只看朝他跑来的阿满了。
  “干爹!”阿满欢快的叫道。
  甜甜的一声,萧震冷峻的脸庞顿时融化成春风,弯腰伸手,熟练地将阿满举了起来。
  阿满“吧唧”亲在干爹脸上,凤眼使劲儿盯着干爹看。
  萧震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鼓鼓的布袋子,送到干女儿怀里。
  阿满笨拙地扯开袋口,小胖手伸进去,抓出几颗红红的小果子。
  阿满不认识。
  苏锦惊讶道:“樱桃都熟了?”
  萧震看着阿满解释道:“是啊,我看街上有卖的,称了一斤回来。”
  苏锦便吩咐如意去洗樱桃。
  萧震提醒如意:“给少爷留一份。”樱桃要现吃现洗才新鲜。
  如意笑着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萧震抱着阿满喂樱桃,苏锦坐在一旁,询问萧震外出办差这半月的情况。
  萧震挑了两桩新鲜事说,没提遇见辽王的事。
  苏锦问完了,留阿满陪萧震,她守礼地去了后院。
  黄昏时分,苏锦在屋里算包子铺的账呢,阿彻牵着阿满回来了。
  苏锦意外地放下账册,问儿子:“大人没留你们俩陪他吃饭?”虽然萧震没有官职了,但一家上下还是都习惯喊萧震大人。
  阿满兴奋地指着前院道:“来人了!”
  苏锦一脸茫然。
  阿彻的解释就清晰多了:“娘,有位老爷来找大人,他带了两个小厮,三人都像军爷。”
  苏锦震惊地望向前院,军爷?
  大门外,萧震比苏锦更难以置信,回过神来,忙向阿彻口中的“老爷”行礼:“草民拜见王爷。”
  辽王面带浅笑,及时拦道:“本王乔装而来,便是不希望你多礼,快快请起。”
  萧震从命,站直后,他不解道:“王爷来此……”
  辽王看眼左右,再看看萧震身后打扫干净的两进小院,笑道:“不先请本王进去喝茶吗?”
  萧震顿觉失礼,忙请辽王以及他的两个护卫入内。
  到了堂屋,萧震让春桃去备茶。
  喝了半碗茶,辽王叹息一声,看着候立前方的萧震道:“本王派人快马加鞭去彰城打探你被革职的缘由,现在本王已经全部知晓,李雍指责你的五条罪状,全属构陷。唉,奸臣逼走忠良,是大周朝廷之祸,本王痛心疾首,奈何本王虽为藩王镇守辽东,却碍于种种忌讳,无力为你平反,只能委屈你了。”
  萧震不以为意道:“王爷愿意相信草民无罪,草民便知足矣,其他的,草民并无委屈。”
  辽王愣住。
  辽王身后的两个侍卫也面面相觑。
  这个萧震是不是傻?王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萧震此时不是该哭诉番委屈,然后王爷好言安抚一番,提出要用萧震,萧震再感激涕零发誓从此要效忠王爷吗?顺理成章的事,怎么萧震不按常理出牌呢?
  ☆、第23章
  萧震不接他的话, 辽王只好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萧震爽朗道:“草民在福运米店觅了份差事, 养家糊口足矣。”
  辽王苦笑:“你一身武艺, 扛米运粮未免大材小用,还是来本王身边做事吧,匈奴屡犯我大周边疆, 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将才。”
  前年战场上,萧震最先冲破敌阵连杀梁国数位大将, 辽王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生了爱才之心。正月京城, 李雍诬陷萧震, 辽王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李雍,为的就是等朝廷放弃萧震了,他再伺机将萧震纳入麾下。
  是以,早在李雍回到彰城宣旨后,辽王便派人盯着萧震的行踪了,耽误三月才现身, 是避免引起朝廷或萧震的猜忌。
  面对辽王的有意提拔,萧震却不为所动, 跪下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草民更喜市井街头的自在,不想再卷入官场。”
  辽王好笑, 看着他道:“看你高近九尺,雄伟威武,这么一场小挫折, 居然就折了你的雄心壮志?难道你当初投军入伍,为的是立功升官,而非保家卫国?”
  萧震沉默。
  年少时候,为何从戎?
  因为听说匈奴在边疆杀烧抢掠,因为看见一位老妇扑在儿子的衣物上嚎啕痛哭,因为胸口腾起一股熊熊怒火,故而他离开了教他武艺的镖局师父,凭着一腔热血参军北上。出身穷苦,萧震喜欢封官后的衣食无忧,但他更享受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热血沸腾,他更想看匈奴节节败退,再不敢入侵中原。
  辽王道:“本王的四个护卫队受朝廷调遣,护卫统领也都由朝廷指派,但本王还有三千亲兵,这三千兵马只听本王一人号令,只要你愿意跟着本王,本王便将这三千兵马交给你统帅,如此你既不用担心官场人心险恶,又可以战场上一展抱负。”
  萧震有些意动。
  辽王继续道:“本王已为你准备了一座宅院,你只管安心带兵,本王保你家小高枕无忧,富贵荣华。大丈夫生而为人,第一要建功立业,第二便是希望庇佑家人,难道你不想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萧震想!
  他不怕苦,却不想弟妹一家跟着他受苦!
  挺胸抬头,萧震直视辽王道:“承蒙王爷器重,草民愿意为王爷效劳,只是草民天生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王爷的军令草民绝对服从,但如果王爷想给草民说亲,或是别的草民不愿做的事,草民绝不会强迫自己而为之,所以,王爷能容忍这样的臣子,草民便跟着您,王爷无法接受,那草民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将来触怒王爷。”
  辽王听了,突然敞怀大笑,笑声洪亮,连后院的苏锦娘仨都听见了。
  “好个直肠子!”
  笑够了,辽王上前扶起萧震,握着萧震肩膀道:“萧统领放心,本王今日便承诺你,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本王绝不会因人情世故等琐碎杂事降罪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愧天地良心便可。”
  萧震前面遇到过虚伪的李雍,此时忍不住确认道:“王爷此言当真?”
  辽王收敛笑意,郑重道:“本王一诺千金。”
  萧震“扑通”再次跪拜,正式认辽王为主。
  .
  天色已暗,辽王同萧震聊了一阵便走了,离开前告诉萧震,明日他会派人接萧震一家搬到新府邸。
  目送辽王远去,萧震伫立片刻,转身跨进宅子,绕过影壁,就见苏锦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走廊拐角,眉眼担忧地望着他,似乎在害怕娘几个又要被驱逐一般。
  想起正月里一行人挤在驴车上冒雪而行的凄惨,萧震胸口泛酸,随即暗暗发誓,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叫苏锦娘仨受那般委屈。
  “去屋里坐。”萧震笑着指了指堂屋。
  他这一笑,苏锦就放心了,猜想肯定不是坏事。
  到了堂屋,萧震抱着阿满,对苏锦、阿彻道:“今早我回城,在城外碰见辽王,辽王认出了我,刚刚他来,是赏识我之前立下的些许功劳,许我辽王府三千亲兵统领一职。”
  三岁的阿满傻乎乎地看着干爹碰碰合合的嘴唇,不懂干爹在说什么。
  八岁的阿彻若有所思。
  苏锦一个市井小妇人,对各种官职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她会算啊,萧震当正五品的千户时,手里只管一千人,正三品的彰城卫指挥使李雍,掌管五千兵马,所以啊,萧震这个亲兵统领,约莫是四品左右的官儿?
  萧震失笑,道:“每个王爷都可以养三千家兵,不归朝廷管,也就没有官职。”
  苏锦惊讶地脱口而出:“那王爷给你俸禄吗?”
  萧震一时语塞,看着小妇人瞪圆的凤眼道:“应是有的,王爷没提,我也没问,不过,王爷送了我一处府邸,明早派人接咱们过去。”
  一听有宅子,苏锦顿时满意了,凤阳城这地方,似她现在赁的两进小院,都值上百两银子呢。
  只是……
  “朝廷刚革了你的官,王爷就收了你,传到京城,皇上会不会生气?”苏锦疑惑地问,辽王这举动,不是拆他皇帝老子的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