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在这上头,我跟你几乎是对立的,你凭什么要求我必须跟你站在一边?”
  她使劲躲避,他拽着她腕子,强行把人拉过来,“项目推不出去,是你自己的原因。你不在自己身上反思,却搞出这么一场爆料,就算你在投资圈出了名——那名声会是好听的吗?你知不知道,银座都可以起诉你。”
  知法会变得谨慎,但对方汝心而言,是给她壮胆撑腰的,“我一没破坏你们名声造成商誉损失,二没干预你们投资环节,造成收益损失。前前后后都没有具体金额,你们拿什么来起诉我?”
  这副不知悔改并且还牙尖嘴利的样子,真让邵寻的火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不折手段地往上爬,越来越贪婪,触犯法律底线是迟早的事。
  “今晚把稿子写好,明天跟我去道歉,对银座的所有股东。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不仅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这次是我疏忽,让你钻空子偷走电脑里的资料。”
  他把方汝心想的太小女人,以为她美滋滋地只盯着那些照片瞧,压根顾不上公事和文书,没想到,她竟悄无声息地把投资计划印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她昨晚黏黏答答的,难不成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无法及时发现?
  邵寻昨晚的确没把她的闯入当回事,见她复印了一张纸但也没关心那是什么。
  “你还挺有心计,”他拽着她拉近自己,“才刚入职场,品性就这样坏,为了推项目不择手段,谁知道你以后还会做出什么?”
  她眼眶一红,“邵寻,你是认真的么?我是这样的人?”她哽咽了一下,“你可以气我乱动你文件,也可以为银座冲我发脾气,但怀疑我的品性……”
  他一径打断:“这次最坏的结果只是打官司,以后要是准备触犯刑法,麻烦你看在夫妻情分上提前知会我,去民政局办离婚。”
  他的神色跟他的语气一样,冷漠,镇定,理智——令人心寒。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泪一点点涌了上来。但她强忍着不哭。
  这沉默比方才的争执更糟糕百倍。
  她不再挣扎,默默低下头。
  邵寻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去吧,去写稿子。”
  方汝心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书房走。
  邵寻将翻倒的椅子扶起来,掏出口袋里不停振动的手机。
  庄翊劈头就是一句,“你老婆是商业间谍吗?竟然偷我们银座的消息!这下可好,现在有竞争对手了吧,千叶投资开出的利率只要13.5%,比我们低得多。蓝度的老总开始跟我拿乔,逼我降息。上午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才谈下来,整出这场幺蛾子一切都白费!”
  邵寻镇定地说:“我会负责,也会解决。”
  “你必须解决!”一贯好说话的庄翊,此刻火冒三丈,“方汝心到底是不是你老婆?为什么不帮着你抬息,反而给你拖后腿?你是不是不愿给她利息分成,所以她生气报复你?”
  邵寻听得五味杂陈,“……不,她并不贪财。”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毋庸置疑消息从你那儿漏的。”
  “庄翊,银座并不注资,你们一分钱都不出,是我自己注册的公司投钱。”
  “可我们当初不是约定好了么,回报率抬到20%,然后你出钱,银座负责接货并且销售,到时候利息你七我们三,你说我们在不在意?”
  “这笔投资没做成,受影响最大的也是我,你们一个个比我还激动。”
  这倒也是……庄翊勉强缓了缓,“就因为投钱的是你,所以我们现在只是生气而已,她要真敢毁了银座的计划,八大股东不得合起来撕了她。她这是断人财路。”
  资本家都是锱铢必较的,要是消息没泄,私下里跟企业达成协议,谈好的回报率是20%,七千万的百分之二十,啧啧,这利率相当漂亮简直仅次于高利贷,邵寻和银座闭着眼挣钱。但现在消息一出,其他资本大佬也开始跟他们争抢这家企业,开出的利率当然会一次比一次低。所以庄翊说得没错,方汝心此举就是断人财路。
  扔掉手机,邵寻莫名觉得方汝心挺可怜的,但可怜的根源究竟在哪?他一时没去仔细辨认,而是略显焦急地走进书房。
  她在那奋笔疾书,侧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愤懑不平的样子。
  他感到不妙,走近一看她写的内容,眉头登时皱起来。
  他“唰”一下抽走她的纸,“我说的是道歉,你写的这是什么?控诉?”
  他好不容易才柔和几分,这下怒意又起,纸团在手里一揉,直接扔进垃圾桶。
  此举让方汝心脸色都白了几分,不想跟他继续纠缠。
  可邵寻揪住她,语气依旧冷厉,“你到底想不想解决?”
  她起先跟他拗,非要挣脱他的钳制,后来没成功,气喘吁吁地静止了片刻。
  邵寻刚把力道放松一点点,她突然一回身,竟一巴掌劈过去。所幸邵寻闪得快,往后一退堪堪避过。
  他惊诧不已,这丫头居然敢动手?他眼神瞬间变得很可怕,之前只是冷酷,此刻是真的火气。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准备好好教训她,但一抬头,竟撞上她婆娑的泪眼。
  她哭得没有声音,但却非常厉害,仿佛陷入巨大的悲痛。
  措不及防地,他心头软了一下。
  “我权衡利弊,亦不会损人利己,对你们银座来说,提前放出公告,唯一的弊端是,其他投资方也看上这块肥肉,开始跟你们争抢,他们可以开出比你低的利率,那么企业就会放弃你们,转而接受他们投资。这对企业来说,难道不是更好?帮委托人以尽量低的利率融到钱,这就是我的责任啊!”
  她情绪激烈,尾音都岔了,听起来令人心疼。
  邵寻滞了滞,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我不是资本家,也没你那个本事见缝插针地抠钱……我的工资就是撮合成功的佣金,你找企业要再多利息,都跟我无关,我也不会拿一分。但我要帮他们争取利益,而不是一味地只让你们捞钱!”
  她竭力使自己霸气,但没办法,眼泪哗哗往下掉,真的太影响气势。可方汝心就是磊落大方,出丑就出丑,在他面前她已经习惯如此难堪——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我品性坏,不择手段……那你知不知道,有人提出可以跟我瓜分企业收益,只要我肯帮忙抬息就分我一杯羹,但我没有!我不是在守住一个研究员该有的职业底线吗?好,你们起诉我,我不会逃避。”
  邵寻哽了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稍稍柔和一点。
  原来觉得她可怜的根源就在这,其实方才跟庄翊对峙时,已经令他隐隐察觉到这些,但却没有深想。
  静默片刻后,邵寻沉沉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方汝心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敛住浑身的狠戾,慢慢走近一步,正欲抬手,她却警觉地往后退。
  “邵寻,你只记得我是你老婆,丝毫没有考虑过我的职业。为什么?因为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觉得自己挺厉害,至少比以前进步很多,说完这番话还能自嘲地冷笑一下。
  她闷头走了,把自己关进卧室,这回是反锁。
  ☆、投研新手资本大佬
  28
  卧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哪怕她在里头哭得惊天动地, 他在外面都听不出一丝一毫。
  可方汝心并没有在里面抽抽搭搭, 只是略微缓一会儿, 她又开始工作。
  邵寻坐在外面沙发上, 一声不吭眉头拧着,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毋庸置疑, 是股东们打过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不管她偷她泄, 她有错她不对, 但邵寻知道自己也别想逃避责任。
  她是一个太激进的学徒,而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冷漠导师,这俩碰到一起能有多好?或许, 在他眼里,她连学徒都够不上资格。
  平心而论,她不是一个难哄的女人, 亦没有什么公主病。他最爱她的一点是, 这丫头从来不记仇,像一条忠诚的导盲犬, 不管是迷路还是把它随意丢弃, 它都能自己回来, 然后继续守在主人脚边。
  他专门选在婚后, 去注册一家新公司, 这样是默认夫妻共同所有的。目的无它,只因她在他未来的规划里,于是方方面面为她打算。他可不想她一辈子都在私募打工, 经过历练,她可以自己当大买方,到时候看中哪个投哪个。
  是的,他想尽全力对她好,可现在怎么南辕北辙?
  想想她几次流泪的原因,邵寻的心绪也是纷乱复杂,难道真是自己对她太狠?
  第一次,她小女人心性,想在办公室玩亲昵,他冷冷地训了几句,当场把她说哭。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三言两语,她便掉泪。
  后来,她主动道歉认错,并保证以后不会这样没脑子。
  第二次,是她隐瞒病情并且还在凉水里放肆戏耍,没心没肺地笑着并且还想拉他一起,但最终被抓回来,顺便还让验孕,她不肯配合,他给她灌了一杯水,她哭了。
  后来,她在暴雨里离家出走,他一个吻把她捉了回来。
  第三次,便是这回。邵寻真没打算跟她大动干戈,只想好好讲理,怎么后来又发展得收都收不住?
  他抬手敲门,好一会儿,她没有任何回应。没办法,他只好给她发短信,“出来吃饭。”
  然后等了十多分钟,里面还是没动静。邵寻再起身过去,便是重重捶门。
  “方汝心,出来。”
  她也没拿乔,很快把门打开。脸上没有泪痕,稳妥极了。
  短暂的对视,她轻轻推开他,走到餐桌边坐下,端碗开始吃饭。
  邵寻没有再动怒,折回她身边,“明天跟我去道歉。”
  她动作一顿,但还是没有吭声。
  静默蔓延。
  她突然开口,“邵寻,你从来不看新闻吗?”
  “有时候会看,怎么?”
  “一周前,某私募女职员通过直播平台,跟客户在深夜互动,一举拿下三笔投资。”
  “半个月前,基金年会,一群大买方合议垄断利率,但凡回报率低于15%,项目再有意义也不投。”
  “两个月前,券商新财富评比,为了拉票,游艇在黄浦江开了三天三夜,泳装秀、艺人助阵都不够,送金送银送铂金,甚至承诺会给回扣。”
  “为了上新财富的榜,为了拿到前三研究员的名次,甚至愿意给买方陪床。”
  邵寻平静地听着。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将那股涩意忍住,“只要帮忙抬息,买方就会给我‘好处费’,这几乎成了业内潜规则……但我不想这样做,只想好好研究标的。可是邵寻你知道吗,让他们看投资报告,竟不如把腿露给他们看的效果……”她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我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体,我觉得脏……然后我忍不住想,那为什么不利用你的名气?”
  “那天晚上,是想找你说来着,希望你在推介会露面,表现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就好,但我看到了你的投资计划,还发现文件的落款并不是银座,而是你。”
  邵寻听完,轻轻笑了下,“我就知道,你认准这项投资是我的,所以才敢可劲欺负,不然我真的不信,你方汝心有那么大胆子。”
  他的口风已经松了,这番话是明示。其实早在先前的争吵中,看见她汹涌的眼泪时,他就原谅了她。
  “邵寻,我到底错哪?这不是最寻常的私下竞争的手段吗?雨微姐说我没有做错。”
  他听完后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看着她,“方汝心,因为你是我妻子,任何擦边球的事,我都不想你沾。我要你堂堂正正,半点都歪不得!其他人怎么着我不管,别说泄露合同,就算黑进系统窃密,我不会劝。但你是我妻子,你不一样。这么说懂吗?”
  商场阴险狡诈的招儿多了去,身体交易不用说,已经是最滥的一种;有些会借酒局把人灌醉再慢慢套话,甚至让人稀里糊涂地摁了高利贷的手印,抑或是接到钱款后却拖延发货撕毁合同,等等。
  其实,就算银座真的发飙,大概也只能把邵寻告上法庭,诉他渎职造成损失,然后要求索赔,要告方汝心怕是有点难度,得邵寻亲自起诉。
  没有哪一个行业,是完全公平竞争的,只要有人,就会生出私下里的暗招。像警察审嫌犯,会用诈供的技巧,但这在法律法规上是不允许的。像律师为了收集证据,悄悄安装摄像头进行监视,目的是达到了,但录像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并且对方还可以反告他侵犯隐私。
  同样的道理,研究员为了拉客户,会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露腿送钱陪床等等。方汝心利用邵寻的合同,亦属于这个范畴。这种一般不会触及刑法,都是民事纠纷相互起诉。但重点在于,邵寻十分不喜她这样,有一就有二,以后底线越来越低。
  他在这方面非常偏激,外人如何他不管亦不会愤世嫉俗,但身边的亲人却不行,当然包括方汝心。
  她感到鼻头酸的不可思议,眼眶也是那样热热的。
  “我就是想赢,我羡慕那个直播女职员,一晚上就能拉三个客户。我甚至想过,推介会当天穿得暴露点,他们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得久点,或许就能稍微听我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