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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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故人戏》
  作者:墨宝非宝
  文案
  经年一曲故人戏,你我皆是戏中人。
  初遇的傅三爷,是为捧人包下半个场子,喜欢翘着个二郎腿,偏过头去和身边人低语的公子哥。
  在那灯影里的侧脸,透着一种消沉的风流。
  后来她才看清楚,在那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坐的是,白骨成堆,守的是,浩浩山河。
  本故事纯属扯淡,一周2更,忙了可能更新频率会减慢,此文不v
  内容标签:
  主角:沈奚,傅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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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1章 楔子
  雕花灯笼被夜风吹得打转儿,一圈,一圈,绕过去,兜回来。
  灯影晃动,交织如幻。
  仿佛回到了沈家的祖宅。
  她盯着那灯笼瞅了会儿,竟分不清此时是梦是醒,是生是死。
  嫁到傅家这日,没有宾客,走个过场。
  她坐在房内,掀开盖头的一刻,看到个小姑娘学着大人的模样袖着手,靠在门边上,瞅着她:“你是我三哥找给四哥的老婆?”
  这个小女孩是傅家六小姐,和她的夫婿是一母所生,也是今日唯一来看她的人。
  她不晓得如何应付,太阳穴寒飕飕的,轻点头。
  “听说你是我三哥心上人?让你嫁给四哥的牌位,就是为了你们能见面?”小姑娘走近两步,因着心里揣着好奇,很快就放下和大人学得架子,小声问,“你真是寡妇啊?”
  她目光微闪动了下,一抹不易察觉的难堪,从眼底蔓延开。
  小姑娘又问:“我三哥不会真为了你,把你丈夫给杀了吧?”
  她闷声不响的,不加解释。
  “你可别害了我三哥啊。”这就是小姑娘最后的定论。
  小姑娘走时,下起了雨。
  她左右无事,躺入大红喜被,强迫自己入睡,后来又被来关窗的丫鬟吵醒。她眯缝着一双眼,隐约看到门缓缓闭合,从床榻上坐起身,下了地。
  光绪三十年,沈家遭奸人陷害,满门抄斩,三百七十一颗人头落地,只有她一人被父亲的学生救出,隐姓埋名,忍辱偷生,从十一岁到今日,她几乎快忘了自己也曾被人唤作小姐。而沈奚这个名字,也陌生如斯。
  本应是阴间鬼,却独在阳世行。
  有风拂过,她想关窗,竟闻到了自己指缝间隐隐的鸦片味道。
  烟馆混迹的肮脏气味,让她立刻想到了那些手足委顿,泪涕交横的烟鬼。一时间,涌上太多的情绪,像从下顶着她的心肺,顶到嗓子口,透不过气。那日为了保命,她跟着方才小姑娘口中提到的那个“三哥”回到这里,重重木门合上,不问生死,可却不知道为何会被救?救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能图谋什么?
  她满腹心事,走出垂花门。
  人到了遊廊上,正听到更响。二更。
  被刻意压抑的咳嗽声,从前方传来。
  两个人影,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戴着假辫子,另一个索性没戴,摸出了一方白色锦帕,在低低咳嗽着,和身边的人轻声低语着。他在看到自己的刹那,脚步停下,仍是低咳着,微微抬眼,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打量她。
  沈奚被他如此看着,浑身不自在,雨声、更声、低咳声混在一处。
  她听到自己用力在呼吸着,甚至喉咙口也开始发痒,好像这个男人给人的压力,竟觉得要学着他咳嗽,才是对的:“三爷。”她低声唤。
  傅侗文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了身边人的身上:“没人守她的院子?”
  他的声音低沉,比那夜在烟馆,今日在喜宴上还要低,且柔弱。
  沈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柔弱”,可能和他的身子有关。这十日在别处宅子,听到的都是傅三爷自幼身子不好,留洋时还被西洋大夫“开膛破肚”,大伤了元气,又或许就是因为这缘由,退了三次亲,年过三旬,孑然一身。
  “有,”假辫子男人回道,“估摸今天办了喜事,没人想到新娘子能洞房夜出来,松懈了。”
  人都不在世了,何来洞房?
  沈奚腹诽,目光偏了偏。
  傅侗文看出她的心思,直截了当警告她:“如此莽撞,离死也不会远了。”语气不善。
  沈奚微微错愕。
  傅侗文对假辫子男人打了个眼色,对方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到沈奚面前,微欠身。中不中洋不洋的一个礼节手势,将沈奚请了回去。
  那夜,到三更她还在床榻上辗转浅眠,难以睡沉。
  天将亮时,她入梦了。
  梦中是烟馆,破门两旁的砖雕上刻着一副对联:万事不如烟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
  烟馆门旁常年蹲着一群高利贷债主,在堵着每个出去的烟鬼。后门时常有收尸的人,运走在烟馆死了的人。那晚,有个烟鬼走过前厅,挑了个木板床,扔出去几个铜板,就开始了吞云吐雾的夜生活。没人知道这个烟鬼曾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甚至还因为告密了“维新党”晋升两级,一路官路坦荡。当然,除了沈奚。
  她从开始烧烟泡的一刻,就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鬼难分、鬓发灰白的烟鬼曾是她父亲的学生,也是当初密告沈家的人。认出这个罪魁祸首的那一刻,她手都是抖的,可是对方仅是伸出一只手来,和她讨要烟杆。整晚烟雾缭绕,她怕他看穿自己的身份,却又不甘心放过他,独自逃离。冥冥中有老天在翻着账簿,前尘恩怨,竟在那夜有了了结。她并没有下决心杀他,他却死在了她为他准备的烟膏下几口烟泡过去,这个早已瘦到脱了人形的男人忽然口吐白沫,在魂离躯壳那一刻,双目怒睁,认出了她。那个仇人紧抓她的裤脚,跌到木板床下,尘土中,抽搐两下,断了气。
  她想将人当无名氏送到后门,可没料到,一切都仿佛在一双无形的眼睛下在进行。她没能逃脱,本想一死了之,却被人报了官。而来的不止官,还有傅三爷。
  官是骑马来的,傅三爷坐得是汽车。
  那晚,傅侗文用银子摆平了这件事,她听到那个小官还凑在车窗外,和他低声说:“沈家的事,断不可能翻案,三爷保她是惹祸。逃得过今日,逃不过日后啊。”当时她坐在汽车后座,听到他用几乎肯定的声音告诉对方:“我能保她今夜,就能保她一世。”
  语气笃定,口气极大。
  可甚至连沈奚都清楚,傅家此时,正逢低谷。
  汽车驶离烟馆,也带着她进入了傅家。
  十日后,她被傅三爷安排,嫁给了已故的四弟。
  短短数日,市井小巷对她的身世来历已经诸多猜测,流传了数个版本。有说她和傅四爷青梅竹马,当年曾是一起留洋的同学,情深不寿,四爷早亡,仍痴心不改嫁入已经声势大不如前的傅家;也有说,她是有夫之妇,和傅三爷情投意合,于是毒害了丈夫,寻个名头嫁入傅家;更有荒唐者,说她是傅老爷养在外头的……唯独无人提及她真正的身世。
  真相,都被悄无声息掩盖了。
  新婚翌日,她作为“新媳妇”才见全了傅家的人。除了回籍养疴的傅老爷,家中未出嫁的三位小姐,大爷、二爷和三爷、小五爷全都在,还有傅老爷的几房姨太太,其中两人眉目与在座的不同,是朝鲜国的人。傅大爷是早年跟着傅老爷在官场混的,派头拿得很足,她出现时,正和傅二爷为了“立宪”还是“革命”争得面红耳赤。
  傅三爷到得晚,入了门,挑拣了离她最远的一处坐下。
  “三弟昨夜是去吃花酒,还是叫局了?”傅大爷揶揄,“你说说你,大烟女人和牌九,能不能戒了一样半样的?顾着些你的身子。”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啊,大哥。”他如此敷衍,风流尽显,嘴角抿出来的笑,有讥诮和不屑,从眼底漾到了眉梢。
  傅二爷放了茶杯,笑着岔开这话题:“前几日有人送了签捐彩票来,说是逗趣玩的,你们猜这头彩有多少?”傅二爷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张,“五万银元。”
  在座的小姐们都在轻轻吸气。
  于是堂上的议题从立宪转向了彩票。
  沈奚听着无趣,低头看自己的鞋,顺便,留意到傅侗文翘着二郎腿,他落在地上的左脚在轻轻打着拍子。她不觉看得入神了,随着那拍子一下下地仿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还从中猜到了他的不耐烦。
  忽然,那打着拍子的皮鞋停下来。
  她悄悄看过去,有人进来,正在傅侗文耳畔低语。他起身要走,傅大爷又取笑:“这又是要见哪位佳人?”傅侗文微微一笑,刻意瞟了沈奚一眼。
  她尚未作反应,堂内人已有了种种猜想,应对着市井传闻,越发笃信不疑。
  这三爷果然把祸水引到家里来了。
  那日午后,又是细雨绵绵。
  她被丫鬟带到遊廊。
  他披着西装外衣,坐在临时添置的太师椅上,衬衫的领口敞开,正在被一个身穿西洋大夫的白大褂的男人诊病。大夫的手塞入他的衣襟内,仔细听诊。沈奚想到,在烟馆时那些人议论西洋大夫整日里穿着一身白衣很招晦气,如此云云。
  傅侗文看到她时,抬手示意,大夫收回了听诊器。傅侗文随手把报纸扔到了手边的小矮桌上,冷笑:“一杆烟枪,杀死好汉英雄不见血;半盏灯火,烧尽田园屋宇并无灰。庆项,这句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吗?”
  大夫淡淡一笑,比划了一个打烟泡的手势:“这个。”
  傅侗文点头,看向沈奚:“这个是我四弟妹,广东沈家,听过吗?”
  如此掉脑袋的事,竟坦然对这个人说了出来。
  “幸会,沈小姐。”大夫竟毫不在意,对沈奚颔首。
  “你好。”
  那大夫似乎知道,傅侗文要与她谈话,将东西收入小箱子,再次向沈奚颔首告辞。等他人不见了踪影,这里远近只剩下她和傅侗文。
  风夹着雨,飘入遊廊。
  傅侗文察觉自己衬衫领口还没系上,右手两根手指娴熟地扭上金属纽扣。
  沈奚沉默着走到他的面前,无声下跪。
  他动作微微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