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三皇叔不在宫中,含章殿甚少欢笑。奏章如山,烦煞人也、烦煞人也,愁白朕青丝。绿蕙阿姐不解朕心意,打杀朕两只芥翼斗鸡,噫唏嘘悲也痛也。盼竞陵王早日归宫,代朕重启朝纲。
  姜灵洲一阵无言。
  过了这个年,少帝萧武川也有十六岁了,早就过了舞勺之龄。可看这字里行间,他竟还是一顽皮少年,毫无进取之心。
  “陛下可能只是玩心太重,”她将纸书递了回去:“王爷切莫心焦。兴许陛下日后受教,便会有所增益。”
  “教,如何不教?”萧骏驰说:“本王将魏国上下的学士请了个遍;结果他们俱是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走,说当不起这个帝师。陛下上课时玩蛐蛐,偏偏还教训不得,又该如何是好?”
  萧骏驰面上有些苦恼之色,不似作伪。
  姜灵洲想到那画面,差点笑出声:“我看王爷当日求婚的文书写的不错,倒也是个文采非凡之人,为何王爷不自己教?”
  “……本王忙得很。”萧骏驰木着脸,道:“一回太延,王妃就得同我进宫面圣去,迟早都得见陛下。王妃且记着为夫一句话。”
  “王爷请说。”姜灵洲乖巧答道。
  “陛下是个小色胚,王妃莫要理他。”萧骏驰正经说道。
  姜灵洲微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有些担忧地说道:“王爷怎可这样说陛下?这可是犯上……”
  “无妨。”萧骏驰不以为意。
  他面前的小王妃流露着担忧之意,一双美眸里倒映着烛火光影,这让萧骏驰觉得心里有些痒,但他又不想表现出来,便压下了心底躁动,敛了面色继续批手上的文书。
  他一旦静下来,便总是露出一副叫人猜不透的神色来。这么多年,少帝萧武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毫州王萧飞骕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这样的人,上个时辰还在陪萧武川胡闹斗蛐蛐,没个权臣模样,下个时辰便又惹来一阵血雨腥风,斩了萧武川的宠佞。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姜灵洲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王爷原是个很俊朗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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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大半月,上京的路稍稍化了雪,萧骏驰便让府里人收拾起行李来,说是要带姜灵洲回太延去。因着王妃需要照料,兰姑姑也一并要去;再兼之傅徽本就要返京,这偌大王府里,便只剩下阿茹与宋采薇作伴。
  出发之日,宋采薇来送别。姜灵洲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带她一同上路,又担忧宋采薇不便行路。反倒是宋采薇,丝毫不以为扰,劝解她说:“采薇已习惯了独自居住在此,并无甚好担忧的。”
  顿了顿,宋采薇白颊泛红,小声道:“还有,烦转告傅将军一声,若是要写信,只得写正经的东西。傅将军的信若是寄回了竞陵,可是要别人读给我听的……”
  姜灵洲欲言又止。
  这太尴尬了。
  傅徽肯定是写过什么不得了的信,才会让宋采薇口出此言。
  萧骏驰回竞陵带的物什本就不多,去时也是轻便的很。与萧骏驰相反,蒹葭几乎要将姜灵洲的全部行头都搬到马车上去。
  搬了好半天,才将一支队伍打点妥当。
  傅徽牵着马,看着王府内外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感慨说:“王爷这样娶了妻室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当初,王爷与我、霞弟一齐出入军帐,几时用过这么多物件?还不是快马轻剑,一袭薄甲,就算是全部家当了?”
  “迟早的事儿。”萧骏驰抚着扳指,淡淡看他一眼:“我看子善也好事将近。”
  傅徽经不起打趣,薄薄面皮又红起来。
  此时,有仆侍来报,是说信给竞陵王妃的,言说王妃送去医馆的那张姓小郎官走了。
  据医馆的大夫说,张均芳住了三个晚上,第四个晚上便自己走了,晨起时就没了身影。
  姜灵洲正指挥着婢女搬东西,忙得很。听了这事儿,答道:“人各有命,随他去吧。”
  她还有些不放心宋采薇,回头多看了几眼。萧骏驰见了,便说:“王妃且安心,以后会回来的。为夫封地在此,待王妃以后有了孩子,也是要回竞陵来养的。”
  姜灵洲:……
  这家伙想得太远了!!
  又过了许久,几人才收拾妥当,坐上了马车。兰姑姑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太好,独自坐一辆。傅徽也有马车,可他更习惯骑行,萧骏驰亦然。
  马车极是宽敞,铺着忍冬缠枝纹的绒毯取暖。累了困了,便能在马车里倒头就睡。只是马车虽大,到底比不得床榻,颠簸得很,让姜灵洲觉得有些难受。
  刚出发了不久,她便听得一阵“扣扣”之声,是有人在敲车壁。
  姜灵洲撩起车帘,问:“何事?”
  “王妃先前不是寄出去一封信?”萧骏驰扯着缰绳,一手将一封信递过来:“今早收到了齐太子寄来的回信,王妃路上看着解闷吧。”待姜灵洲收过了信,萧骏驰又补道:“为夫没拆过这封信,王妃大可放心。”
  “妾身谢过王爷。”姜灵洲露出笑颜,随即缩回暖和的马车里去了。
  信封确实未有拆过的痕迹,她盯着信封上那属于兄长姜晏然的字迹,露出了笑意。
  这还是嫁入魏国这么久一来,第一次收到家人的音讯。
  她将这封信在胸前压了一会儿,这才珍重非常地裁开了封口。她唯恐裁封口时撕扯到了信纸,因而动作小心翼翼、谨慎无比。末了,才仔仔细细取出那薄薄信纸来,横在眼前。
  ——吾妹灵洲,华亭诸事皆安。太后神思渐健;二妹已定人家,驸马乃赵家二郎。母后得信,甚是想念妹妹。
  寥寥几句,俱是告安之言。
  但到了最后一句,却笔锋陡转——
  父皇意欲自萧骏驰手中得幽燕再北五镇,为兄深恐父皇求业心切,铸成难回之错。望小妹多多保重,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望小妹多多保重,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姜灵洲读到此处,捏着信纸的手指,不由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狂亲你们!!
  第25章 路途遥
  ——望小妹多多保重, 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明明马车内安置着暖炉绒毯,姜灵洲还是觉得冷。
  看信中皇兄所述,似是她父皇不满足于那幽燕八镇,一时胃口大开,想要愈北方的城镇。
  姜灵洲忆起往昔在华亭的时日, 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诚然, 她父皇便是这样的君王。
  齐帝确实予她无数宠爱尊荣,可齐帝先是一位君主, 继而才是一位人父。齐帝入主华亭, 使姜齐取刘齐而代之, 本就颇有些不正不顺;为此, 他精于政道,勤于治国, 意欲做一位明主, 以正天子之名。
  他对姜灵洲虽有偏爱, 可他却更重那青史墨名、史简刻书。若不然, 他也不会轻易松口,不惜惹怒发妻,也要让河阳公主和亲魏国。
  如今看来,她父皇大抵是觉得这女儿嫁出去便嫁出去了,不及多换点儿好处来的实在。如此作为,丝毫不曾顾虑她身在萧家人掌心中的安危,已然是将她当成了一枚弃子。
  若是萧骏驰怒了,她又当如何?
  是与从前一样, 独自幽居在竞陵王府,形同无物,还是干脆以一死结局?
  姜灵洲微白着面色,将信纸叠好放予怀中。她思绪纷乱,脑海里一会儿想着“此事尚有转机,皇兄母后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一会儿又似破罐破摔一般,恼着想“若是真死在了魏,倒也算是青史留名”,心里头乱的很。
  胡思乱想间,她瞥见信纸上有一行小字,似是匆匆写下的。
  她举起信纸,仔细一瞧,原是姜晏然的字迹,上书“安庆王要为兄代转书信,拒之”。姜灵洲看到这行小字,恍恍惚惚想起了刘琮的面貌身形来,竟觉得有如大梦一场。
  她将信纳入宽袖中藏好,面色恹恹。
  恰好萧骏驰撩起了窗帘来看她。他瞧见她难生欢喜的面色,低问:“王妃面色有些不好,可是信里写了什么?”
  “无事,”她强打起精神,说:“只是坐马车奔波有些倦累,妾身困乏罢了。多谢王爷关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眸偷窥萧骏驰神色。
  若是她父皇真向萧骏驰索要城池,那只怕萧骏驰现在看到她便会恨得牙痒痒。
  只是,那男子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看起来和平常无甚两样。
  马车外的风有些大了,吹开了他平常齐整的垂发。她不小心瞥见萧骏驰的耳朵上竟然有细小的耳洞,心里又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大魏的男人,怎么还戴耳坠子呢?是那种鸡血红、松花绿的宝石串儿么?花里胡哨的,一点儿都不衬他……
  萧骏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瞧着她,看的她有些心虚不已,不由低下头去。
  “王妃看来确实是累了,”萧骏驰说:“再熬个小半日,前边就是驿站。我们在那歇歇脚,休整一下。”
  姜灵洲胡乱点了点头。
  又行了一段时间,天光渐渐黯了,天边沉着半片乌金灿云,衬的地上未化的雪烂漫生光。车队行到了驿站出,蒹葭扶着姜灵洲下了马车,又替她整了整斗篷,这才搀着她去房间里休息。
  驿馆送了一桶热水来,她屏退了白露,独自脱衣坐入浴桶中。氤氲的热意扑上脸颊,略略融化了她心底的寒凉。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思绪却仍在兄长的信上打着转。
  不多时,屏风后便传来推门声,想来是蒹葭进来了。姜灵洲撩起湿漉漉头发,用挂在桶边的帕巾擦了手,说:“蒹葭,把我的信……”
  “信?”
  一声疑问,却并非是她的心腹使女,而是萧骏驰。
  姜灵洲吓了一跳,身体僵住。她犹豫着扭过头去,透过纱屏望去,但见屏风后隐隐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萧骏驰。
  姜灵洲将身体沉入水中,恼道:“王爷要进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本王来的不是时候?”萧骏驰往前走了一步,话里满是打趣之意:“夫妻之间,如何不可赤诚相见?”
  姜灵洲狠狠攥了一团水花,低声嘟囔道:“谁要和你赤诚相见!”
  萧骏驰没听见她的话,转而在桌案前搜罗起她的信来:“王妃要读信?我这就给你拿去。”
  姜灵洲听闻,又是一惊——那信上写的东西,若是让萧骏驰瞧见了可不好。于是,她连声说:“不读,妾身只是在想着……先前,陛下写给王爷的那封信罢了。”
  “噢。”萧骏驰停了身影,懒散答道:“怎么?王妃好奇?”
  “是。”她将自己的身子缩的更低:“陛下所说的那位‘绿蕙阿姐’是何人?”
  萧骏驰默了一会儿,说:“你以后便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绕过了纱屏。一转眼,他便站在了姜灵洲面前。
  姜灵洲像个小虾球似的弓身躲在浴桶里,就差把头也埋到水下了。氤氲的水雾弥散得四处都是,连她的眼睫上都挂着两颗水珠子,还熏得她白肌里透着荔枝壳一般的妃红色,看起来极为可口。
  “王……王爷。”姜灵洲有些心虚,说:“王爷做什么?”
  “我怕王妃着凉。”萧骏驰瞥着她僵硬无措的模样,语气不咸不淡:“来替你更衣。”
  说罢,他修长手臂一展,就从纱屏上取下挂着的寝衣来,另一手则捞起了用于擦拭身体的布巾,俨然一副要服侍她出浴的模样。
  姜灵洲愈发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