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室内一时无声。
  到后头,还是王珂开了口,带着无尽的疲惫朝外说道,“呈进来罢。”
  四惠与六顺对了个眼,还是把护身符呈进了里头,轻轻开了口,“六姑娘。”
  王珂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四惠手中那个护身符,想起盛宁十九年,晏琛离京时,她放下不下,特地去求了这一道护身符——
  只是,她原以为,他是怕她落了面子,才没当面拒绝的。
  她原以为,他早就丢了的...
  可如今,它好端端的在她眼前,却让她心生了几许道不清,也说不明的怯意来。
  王珂伸了手,青葱般的手指根悬在半空上...
  那个人说,他宝贝似的宝贝了好些年。
  怎么会?
  他心中的宝贝,一直都是那个明艳的姑娘。
  他又怎么会,宝贝她的东西?
  可她终归是什么也没说,亦什么都说不出口来——她伸手握住了那个轻飘飘的护身符,紧紧握进了手心里。
  王珂站起身,未看两人,只开了口说道,“与表姐说一声,今日叨扰她了。改日我再来...”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走去,许是方才坐的久了,这会腿便有几分酸,未走下几步竟酸乏的要摔倒似得...两个丫头见状,忙上前几步,是要扶住她,却被王珂避开了。
  她忍着那股子酸乏,站直了身子,而后是与两人摇了摇头,道下一句“无妨”...
  王珂的面上很是平静,她只身一人,一步未留,往外走去。
  赵妧那头收到消息的时候。
  王珂已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她的手心仍紧紧握着那道护身符,回程一路,最后也不过化为一声叹息。
  ———
  九月中旬。
  晏琛的灵柩终归还是被送进了汴京城内。
  王珂坐在马车里,她伸手打了半边车帘往外看去。
  打首披麻的是晏家的管家,福伯...而在他后头的,除去晏家的奴仆之外。
  再往后,便是晏琛部下将士。
  他们未哭,无泪...静默的行走在这汴京城内。
  却独独是这一股子静默,让人愈发觉着沉痛、悲哀。
  王珂的手紧紧握着车帘,那扶灵的一队人已走的越来越远了...而她却只能坐在马车里,看着那远去的身影。
  她的脑中滑过许多事,新婚夜的晏琛,练剑的晏琛,穿着戎装的晏琛,还有最后梧桐树下的晏琛...
  一桩一件,清晰的恍若是在昨天一般。
  路上行人却是在说这一桩事,左右离不开可怜二字。
  大多是说下一句,“可惜了那晏家一门忠烈,最后却连个血脉也没能留下来。若是那晏将军未能与王家那位和离,如今至少也能留下个子嗣...如今那偌大一家,却连个正经主子也没有。”
  而后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王珂的眼滑过那再也瞧不见的身影,终归是松了手落下车帘。
  良久,她靠着车厢,开了口,“去长公主府。”
  ———
  长公主府。
  王珂与赵妧对坐,谁也没说话。
  是丫头上茶的声音,破了这一方静寂地...王珂看着那尚还冒着热气的茶,与赵妧说下一句,“今日,表姐陪阿珂饮酒吧。”
  赵妧是有几分怔楞,而后她看着王珂的模样,才轻轻开了口,“前尘往事不回头,阿珂也爱饮酒了?”
  王珂轻轻笑了下,“仍旧不善饮,却也想喝一杯。”
  赵妧便也不再说话,她让人去了茶盏,换上一壶不甚浓烈的酒来...待酒来,她自斟两盏,一盏递给王珂,一盏交予自己,“江南桂花酿,不浓,你初次喝来,正好。”
  王珂接过,谢人一声。
  而后,她看着手中一盏酒,靠近了唇边抿了一口——
  桂花酿不烈,可对初次饮酒的王珂来说,却也有几分辣了。
  可她却还是喝了,一口又一口,像是喝茶一般,慢慢饮着...待喝完一小盏。
  王珂的面上,已起了几许绯红。她搁下酒盏,是要提壶,却被赵妧拦了...赵妧握过酒壶,声很平,“我来。”
  她这话说完,是又满上两盏。
  王珂轻轻笑了下,她接过酒盏,“往先不知这东西的好,如今饮下才觉着当真是好,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未饮下几杯,便已是朦朦胧,醉矣。
  王珂的头枕在赵妧的膝上,她的眼里无清明,唯有醉后的朦胧,问着赵妧,“酒入穿肠苦,表姐那时,也是这般吗?”
  赵妧垂眼看着王珂,也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这个素来清明的女子,这回却选择用醉,来掩盖所发生的。
  她未说话,只是看着她,伸手拂过人的眉眼。
  屋内很静,唯有王珂一句似醉非醒般的话,“这回醉,醉的太迟了。”
  而后是再不省人事。
  赵妧的心中不知是如何情绪,只是想起那日日夜夜,独自斟饮的自己...再看阿珂之时,觉着心疼罢了。她的手抚在了人的发上,抬头看着窗外那云卷云舒,什么话都未说,只是饮下手中这最后一杯酒。
  第93章 褒奖
  又是一年春来时。
  燕子越过那尖尖屋檐角, 再越过那低低的树枝丫,衔起了新枝飞进了那廊下安起了窝来。
  而赵妧坐于那临窗的塌上,看着外头的春意盎然, 而后是伸出手折了一枝临窗的新桃枝来...
  谢亭与她一道坐着, 看着那外头一抹又一抹的绿意,又看向她手中的桃枝。她弯了弯唇角轻轻扯开了个笑, 而后是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便是永安六年了。”
  被那暖风拂过面, 赵妧的面上也带着几许笑。
  她把手中的桃枝递给丫头, 是让人去寻个瓶子放在显眼处。
  而后,她握过一块帕子轻轻拭了拭手,亦抬了脸往那外头的云卷云舒处看去, 笑便愈发深了,“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昨日仿佛还是在盛宁十六年的时候,你我二人参加阿芝的及笈礼, 那样的热闹,那样的庄严。而后...”
  赵妧说完这句,是侧脸看着谢亭, 喉间漾了声轻笑,才又说下去,“而后,你们还联手笑话了我一顿。那时, 我最想的便是快些长大...仿佛过了那个仪式,前头与后头便能改个大模样似得。”
  谢亭也笑,她看着赵妧,笑着接下去,“你那时憋闷了好一阵,平日也不肯与我们见面。待快到了及笈礼,才各写了几分书信与我们,道是让我们等着瞧——”
  那些愉快的事,说起来总有几分别样的温柔。
  在这春日,在这四方屋子里。
  她们二人,坐在一道,说起那旧日的往事来,惹得一室欢笑不停。
  可最后,谢亭走前,看着眉眼尚还带着几许笑的赵妧。却还是开了那一桩口,与人说道,“我听王璋说,他回来了。”
  那个他字,旁人不明,赵妧却知是何意。
  她想起除夕那日,她予大去宫下棋的时候,赵恒便与她说起这么一桩事来。是说徐修西北一年,成绩甚是不错,他的几个上司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是有意召他进京,嘉奖一番。
  只是,她不知,竟会这样块。
  她心中所有思绪,待抬脸后,却化为面上一个笑。
  赵妧看着谢亭,与人点了点头,她仍笑着,而后是很平一句,“我知道。”
  室内很静,唯有这一声“我知道”。
  随着那春风轻轻打了几个转,留有几分余音...
  欢笑之后的静默,最是让人难耐。
  谢亭看着赵妧,眼滑过她平静的眉眼,滑过她唇边的一抹轻笑,终归是什么都未说,什么也没问,往外走去。
  而赵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转头看向窗外的云卷云舒。
  她想起去岁在西北的时候,徐修的身影,西北的歌舞,还有那合欢树下的几桩对话。
  她抬了脸,合上眼,在这春日的暖阳下缓缓绽开一个笑来。
  ———
  紫宸殿。
  百官以文武分左右而站。
  赵恒着一身醺色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在龙椅上。
  而那五彩珠玉后,往日俊美的面容,现下也带着一股庄严肃穆,化为天子威严。
  有官宦持诏往外,一路宣去,“召见西北知府徐修徐大人面圣”、“召见西北知府徐修徐大人面圣”...文武百官静默而立,唯有那尖尖的细声盘旋在上空,虽远却清。
  未几。
  殿外便有一位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乌靴的男子往里走来。
  两边站着的几排官员便侧眼看去,朝中众人大多是认识徐修的,亦有不认识的,早先也打听过了几回...如今便见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的男子,往外走来。
  有识得的,心下自是要与往日见着的较一回。
  那些不识得的,自也是要与那传言中打听来的人比上一回。
  而徐修却依旧目不斜视,一路往前走去。
  这条道,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回——再去西北之前,他也曾在这,与百官同站,为圣上解忧,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