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而后,他轻轻一笑。
  这是在这四月天里,与那桩事后的头一回笑,“长公主。”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与二人点点头,往前迈步走去。
  徐修看着赵妧远去的身影,她的裙角在这朝阳的初辉下,有几分闪耀...而她的身影,却愈发显得挺直与孤傲。
  伍胥依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处已无身影,唯有那日头扯来几道影子,尚还留在空地上...他想起近几日来的传言,摇了摇头,唤人一声,“徐大人,我们走罢。”
  徐修点头,他轻轻嗯了一声,随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前去。
  前头宫人却不知这处景象,仍在议论方才那回事。
  其中一位宫人便说道,“方才公公递折子进去的时候,我还瞥了一眼,说是要给长公主挑驸马。长公主与那位和离才多久,怎的这么快——”
  徐修步子一顿。
  便又听到那头有人细声回道,“这原就是合情理的,先前那位是个什么出身,皇室宗亲原就看不起。如今这厢正好,我可听说那兴国公府的大公子还有那沈将军家的公子...可都拟在这单子上。今日,就是特地请长公主过来挑的,等再过几日便摆个宴会,让人好生相看相看。”
  兴国公府,沈将军...
  徐修未说话。
  他仍站在原地,看着那朝阳光辉,轻轻笑了下。
  一个是如今任门下省侍郎,日后要袭国公府的大公子。一个是沈大将军的独子,承他父亲英勇,也是个少年英雄。
  徐修负手在身后,他的眼里仍含着几许笑,带着冰雪消化般的笑,都是不错的人物,他们待她...是用心了。
  事已如此。
  他与她,终归是不可能了。
  若是她有好的...好的归宿,那也是极好的事啊。
  徐修重提步子往前走去,他的步子走的很稳,在这朝阳下照出一道长长的身影来。
  他想起那年,也是在这处,赵妧如一只倦鸟跑向他,归于他的怀里。
  而今,他的身边已再无人。
  日头已上斜,这处却静悄悄的,再无人说话。
  ———
  傍晚时分,开始落下茫茫细雨来。
  一条街道。
  秦清刚从颜如玉处迈步出来,见宋玉着一身白衣站在外头。他的手中撑着一把伞,见秦清出来便转头看来,他伸手对秦清,一面是笑着,“买什么了?”
  “几本乐曲。”
  秦清伸手握过人的手,“你怎么来了?”
  宋玉轻轻一笑,他一面握着人的手,一面把伞撑在人那处,“想你出门未曾带伞,便来了...”他这话说完,是又凑到人的耳边,说了句,“你瞧,我来的多巧。”
  秦清看了看天,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她看着宋玉...
  她嫁予他,至今已有一月余。
  秦清想起那日,茶馆一别,他握着她的手,头回的孟浪,让她心中生了嫌...嫌他如那世间大多男子一般。
  嫌这个世上,再无人如那人一般。
  可却在她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红着的脸。
  这样的贵公子,在她面前红着脸,连句话都说不顺。却还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说出来,“秦姑娘,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秦姑娘,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秦清仍看着他,眼滑过他的眉眼。她的心中无什遗憾,亦无可惜,唯有几许平静...她想她应该也是喜欢上他了,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值得她喜欢的。
  也许...
  也许以后她还会尝试着爱上他,这辈子心里心外只有他。
  秦清看着他,声有几分柔,“我们走吧。”
  宋玉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护着她往马车那处走去,连一丝都未曾让她淋到。
  秦清心下是高兴的。
  这世间,终归也有人视她如珠如宝,待她小心翼翼,恐她受一丝伤...她伸手,覆在宋玉撑伞的手上。
  而后。
  她抬眼,看着宋玉含笑低垂的眼,一双清眉目也缓缓化出一个笑来。
  第83章 而后
  王家别院。
  依旧是旧时景, 依旧是嘉鱼地——
  可赵妧的身边却再无人。
  她的手中握着一樽嘉鱼酒,正倚着那老树干慢慢喝着,孑然一身。
  而她的前边却热闹纷纷。
  王芝与陆致之坐在一道, 手中抱着个婴孩, 这便是先前王芝生下的那个小子,取了个“昭”字为名, 是唤陆昭。他尚未满三月,如今在王芝的怀里也不闹, 只睁着一双眼睛, 一溜儿转着...
  而另一处, 谢亭的怀里是抱着一个女婴,而她与王璋的中间是坐着一个小子,便是佑儿。
  他如今正是待不住的时候, 这会方坐下不久,便依着那布席沿着四面爬着...若是瞧见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东西,便握过来给谢亭看,若得谢亭一个笑, 便笑嘻嘻扭着屁股继续去寻了。
  赵妧看着这幅情景,面上也带了几许笑。
  她已不再追究过往,只是瞧见这幅童趣, 难免还是觉着有几分可惜...若是她的孩儿能出生,他也该在这这处,围着转着,嘻嘻笑着。
  若是得了个有趣的东西, 也会献宝似的给她看。
  赵妧轻轻一笑,未说什么,她饮下最后一口酒,便把酒樽搁在一处。
  佑儿却恰好转到她这处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朵黄色小花,见她低头看来,便笑嘻嘻的递给她——赵妧一怔,却是伸手接过,黄色小花在她的手心里,而她的面前的是小小稚儿。
  她轻轻一笑,伸手抚了抚佑儿的发,佑儿就像是得了嘉赏一般嘻嘻一笑,继续去寻宝了。
  王芝看着这幅情景,便也笑了笑,与赵妧说说着话,“我听人说,你前头拒了宫里的旨,还不肯与那兴国公府的陶朝相看?怎么,你还忘不掉他?”
  赵妧轻轻一笑,她收花入袖,接过女侍重新奉来的一樽酒,也开了口,“我拒只因我不喜,又与旁人何干?姑姑如今成亲生子,也愈发拘于此道了——”
  她这话说完,仍倚树干,手握酒樽饮,端了几分闲适模样,“我如今才发现,这世上好玩的东西有许多,有趣的人却很少。如今...我一个人过得甚是快活,又何必非要与旁人扯在一道?”
  谢亭也抬眼看去,她手中仍抱着幼女,笑着接了话,“你如今却是愈发看得开了。只是往后,你要如何?”
  “往后...”
  赵妧仍笑着,她抬眼望那天上看去,碧海蓝天,晴空潋滟,“阿珂前几日递了信来,说是已至太原,看了几桩景致,还瞧了几件趣事——我也想去外头看看。”
  “去看看外头的天,是否如这边蓝。看看那外头的月,是否如这边亮...”
  她的声在这四月的春风里,轻轻拂过人的脸面,带着几许温和。
  而她的眼却在这碧海蓝天下,愈发透出几分神采来,她轻轻笑着,“我还想去看看那外头大好青山,海晏河清,去喝一盏当地的酒,吃一碗当地的饭,再见一见当地的人...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谢亭拢眉,她看着赵妧轻轻说下一句,“宫里的两位,能同意?”
  赵妧摇头。
  她仍看着那蓝天白云,轻轻笑了下,“我也不知——”
  可王蕙与赵恒却还是同意了。
  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他们看着她,却还是同意了。
  于大多人来说,他们是那权力的执掌者,是可夺旁人生死的人——
  让人惧,有之。
  让人惶,有之。
  独独无人觉得他们的好。
  可待赵妧,他们却如一个最普通的长辈一般,一心盼着她好。他们费尽了心思,付出了全部心力...不过是为博她一个肆意高兴的人生。
  阿房宫里。
  赵妧静静听着王蕙嘱咐她的事。
  是说那路途凶险,恐她受什么难,正叮嘱着她要带些什么...这样的王蕙,如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在儿女离家前,细细叮嘱着她要小心。
  最后,王蕙轻轻抚着她的发,说道,“你做下的决定,母后会尽可能满足你。母后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活的开心、活的快乐就好了——”
  赵妧一直安静的听着,这会却是忍不住,像一个稚女一般,埋在王蕙的膝上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不为别的,也无甚委屈。
  只为她的亲人,为他们的好,而哭。
  亦为自己不孝于人,让人时常担忧,而哭。
  她的眼泪滑过她的脸,尽数掩在王蕙的膝上,哭湿了她一片衣裙。
  王蕙却仍抚着她的发,轻轻笑道,“都这般大了,还是爱哭鼻子,羞不羞?”
  赵妧抬了眼。
  她已许久不曾哭,这般哭便愈发少了。
  她接过人递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了脸上的泪,一面是与人轻声说道,“是母后惹哭了人,却偏还要拿女儿来笑话。”
  王蕙笑着看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说起正经话来,“母后这一生尚还未能踏出汴京城外,你这回既要去,便替母后也多看一眼——早年我做姑娘的时候,还与你谢姨说起,想去看看那江南鱼米之乡是如何模样。”
  赵妧看着她,眉目如画,轻轻与人说道,“母后喜欢,不若随女儿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