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吃饭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顾素兰和顾家萱低头吃饭,顾行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与顾居敬谈论兴元府铜钱流失的事情。
  顾居敬说:“眼看着普安郡王也去了那边几个月了,怎么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难怪前几日我跟朝官们喝酒,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要支持恩平郡王。扬州的贪墨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好歹是办成了,恩平郡王还是有两下子的。陆彦远和李秉成是生死之交,李秉成的妹妹嫁入郡王府之后,英国公府也会支持恩平郡王了。”
  夏初岚听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在绍兴陆彦远劫了她的马车之后,再也没来找过她。他应当是放弃了吧?如今她已经是顾行简的妻子,这点再也无法改变。可她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顾行简察觉到夏初岚的异样,夹了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夏初岚对他笑了笑,把关于陆彦远的念头全都赶走。顾行简是何等眼力之人,她稍稍表现得不对,他都能看出来。
  顾居敬原以为阿弟会跟他讨论两句关于郡王的事情。但他半晌都没等到顾行简的回应,讨了个没趣,转而跟秦萝说话了。
  顾行简倒不是不想跟他谈,只不过顾素兰在这里,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虽然最后还是念着老夫人,没能下狠手杀了她,但已经知道她跟外人串通的事情,绝不可能留她在这个家中。
  顾素兰自己也知道,顾行简留她一命已经算仁慈,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用过午膳,顾素兰扶顾老夫人回住处。老夫人招呼几个小辈也跟着一道过去,要分糕点给他们吃。人老了,就喜欢屋里孩子成群,热热闹闹的。
  夏初岚陪秦萝回房,顾居敬则拉着顾行简说道:“刚刚四娘跟你说什么了?可是向你求情,要留下来?刚刚席上,我看她怪怪的,像是被吓着了。”
  顾行简淡淡地说道:“她向我认错。但昨日我去过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知道她常约人在那里见面。阿兄,先前她询问我的资产,还有翻动你的账本,都不是偶然。她在帮外人抓我的把柄。”
  顾居敬愣了一下,气道:“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她这么算计你,对她有什么好处?不会还是为了孟知源的事情?”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顾素兰没有读过书,更没什么见识。要她识大体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做事恐怕根本不计后果,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可有交代是什么人指使她做这些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没有这样的见识。”顾居敬又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她说不说无所谓。只是你我都得提防着她,不能再让她留在家中了,明日就将她送回庄子上。否则不仅是我有麻烦,整个顾家都会有麻烦。至于娘那边,阿兄去说吧。”
  顾居敬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一个顾素兰跟整个顾家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她不知轻重,不念亲情,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他对她也没什么念想了。
  “对了,刚才在饭桌上我问你两位郡王的事,你不说也是防着她?”
  “不全是。我要亲自去兴元府看看,才能做决定。”顾行简也很想知道普安郡王这几个月究竟在干什么。没有人面对皇位会无动于衷。他当真不想跟赵玖争上一争的话,当初为何要答应去兴元府办差?
  他还记得普安郡王年少时性子也十分活泼,最喜欢的书是《吕氏春秋》,总会问许多关于治国的问题,推崇理学。
  后来有一次,他跟恩平郡王在御花园里玩,溺水差点死了。大概是那次受了惊吓,之后人就变得迟钝寡言了,渐渐不被皇帝所喜。
  第一百零六章
  在顾家吃过丰盛的晚饭, 顾老夫人给几个孩子分了压岁的红包,顾行简便带着夏初岚和夏衍告辞, 回相府守岁了。沿途皆是热闹的景象, 夏衍从马车的窗上往外看,道中有一群打扮成将军和道士的人, 戴着面具, 手执兵器,似正在游行。
  他们所到之处, 灯火亮如白昼,爆竹和铜鼓齐响, 百姓争相观看。
  大街上吵杂拥挤, 顾行简吩咐崇明从小巷抄近路走。
  “姐夫, 刚刚他们在街上干什么?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夏衍好奇地问道。
  顾行简说道:“今夜宫内举行驱傩仪式,这些都是各部司当值的官员装扮的,从禁中一路跳到东华门外的龙池湾, 埋崇之后散去。寓意将瘟神疾病驱除出宫城。每年除夕皆是如此。”
  “相爷以前也扮过么?”夏初岚想象不出顾行简装扮成这样跳大神是什么场景,想想就觉得有些好笑。
  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前几年扮过。皇上会赏赐参加驱傩仪式的官员屠苏酒和利市钱, 很多官员以此为荣。而且要在都城的五品官以上,才有资格参加。”
  夏衍觉得有趣,又跟夏初岚讨论了一会儿驱挪仪式, 相府也就到了。
  除夕按制围炉守岁,彻夜不眠。以前顾行简都是早早睡了,因为元日还有大朝会,今年却陪着夏初岚姐弟俩守岁。外面爆竹声喧天, 也没办法说话,只能下棋。夏初岚本来坐在顾行简身边看着他们下,后来顾行简大概觉得她跟夏衍比较实力相当,就把位置让出来给她。
  她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不喜欢下棋这样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太费思量了。
  好在没下几盘,南伯就来招呼夏衍去院中放爆竹。今年相府热闹多了,不仅有夏衍,还有陈江流,南伯就备了爆竹给男孩子们玩。有双响的,还有连香的。
  夏初岚却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你在家中不守岁的么?还未子时便困了。”顾行简拿了裘衣来给她披上。屋中摆放着火盆,但她还是手脚冰凉,他又把她抱进怀里。
  “家里兄弟姐妹多,少我一个大人也发现不了。放爆竹,玩博戏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来得舒服。”她说着,恶作剧似的将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取暖。
  顾行简呼吸一滞,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淘气。”
  “相爷,明日还有大朝会,您不去休息吗?我陪衍儿就好了。”夏初岚仰头说道。
  “没关系。外面这么吵,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相府里难得这么热闹。”他觉得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就像抱着一只小兔子。屋外爆竹声震天,声音远远近近传来,家家户户都在燃放,辞旧迎新。屋内却很安静,灯火将榻上相拥的两个影子投照在青石地面上,温情脉脉。
  夏初岚看到顾行简鬓角有一根白发,不禁抬手摸了摸,目光微凝。她的心中酸涩,这个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也正是风华鼎盛的年纪。这样年年岁岁为国操劳,竟然华发早生。她忽然有些害怕,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顾行简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个时候,真像个孩子了。
  夏初岚坐直了,然后平静地说道:“没事,您有根白发,我帮您拔掉。”那根霜白在满头青丝中异常明显,她觉得刺眼。
  顾行简点头,夏初岚便跪在他身后,松了他的发带,让头发垂落下来,然后仔细挑出那根白发,轻轻地连根拔起。她又在他的头发里翻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白发,见只有这一根,稍稍松了口气。
  顾行简将白发接过去,看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老了。”
  夏初岚从背后抱着他,靠在他瘦削却坚实的背上:“胡说,一点都不老。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顾行简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人无法预知自己的寿数,他终究是自私地将这个丫头占为己有了,却不知能不能护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先一步离开人世,纵然凭借她的本事立世不难,可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敌,又怎肯轻易放过她?也许萧家才是一个好的依靠。至少萧俭和萧昱都不是等闲之人。
  “岚岚,过来。”顾行简拉着夏初岚的手臂,将她揽到身前,“之前你让我查的玉佩,秘书阁那边已经有消息了。钱朴查到前朝的起居注,发现那是世宗皇帝亲手所刻的麒麟玉佩,乃是萧家之物。你可能与萧家有些关联。”
  夏初岚怔住,下意识地否定道:“我问过娘,她说并不认识崇义公府的人……”
  顾行简握着她越发冰凉的手,轻柔地说道:“你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你的相貌特征与她毫无相似之处,就从未怀疑过吗?虽然孩子也有不像父母的,但总能从眉梢眼角中找到些许相似的特征。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的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夏家之人。我已经让崇明追查十七年前崇义公府和夏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夏初岚没想到原主的身世居然这般离奇,她只觉得仿佛听了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她不是夏家的女儿?那崇义公府可是前朝的皇族啊。她应该不可能跟崇义公夫人有关系,那位夫人跟她之间生疏客套,并不像是母亲。而崇义公夫人口中跟她很像的倩娘,才有可能便是原主的生母。
  倩娘是谁呢?杜氏分明知道一切,却不肯说出真相。到底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行简看她神思恍惚,知道这个结果她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应该挑个更好的时机说,有些心急了。
  “岚岚,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夏初岚抓着他的袖子:“您也只是怀疑,有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也许是我爹救了什么人,然后那人为了报恩,才把玉佩给他的……”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有点可笑,只不过夏家生养了她十七年,她保留了原主的记忆,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想到杜氏三叔和夏衍可能都不是她的亲人,她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像是突然间,变成了无根的浮萍。
  “好了,别再想了。一切等崇明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顾行简摸着她的头发,见她面色没有丝毫缓和,便低头吻她的嘴唇。这些日子他很忙碌,晚上到家,她基本上已经睡着了,便没有打扰她休息。他以为修身养性几日,对她的渴求减轻些了。可是一碰到,还是如同天雷勾动地火。
  夏初岚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抱回了旁边的屋子里,裘衣和褙子,裙子全都掉落在地上。这屋子里没有摆放火盆,不如隔壁的屋子暖和,连灯烛都没有点。
  她被放躺在床上,他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她全部的温暖都来自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好冷……”她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缠了上去,滚烫的皮肤相互摩擦着。男人哪里经得起她如此,原本还想慢慢等她湿润一些,可下身已经不受控制地进去了。
  她难受地闷哼了一声,手指几乎掐入了他后背的皮肉里。很快,她没有办法再分心去想旁的事,只能跟着他沉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面。外面迎接元日的钟声和爆竹声,仿佛都远去了。
  子时,夏衍拉着陈江流跑到屋子前,陈江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公子,相爷不让我来这里,我还是走吧……”
  夏衍说道:“没关系,往常这个时候姐姐都会给我压岁钱。我帮你讨一份,姐夫不会怪罪的。”他将陈江流拉进屋子里,可他没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屋中的灯火还亮着,棋盘也是他走时候的模样。夏衍摸了摸头:“奇怪,人呢?”
  赵嬷嬷和思安过来,要把屋子里的灯火熄了。
  夏衍走过去问道:“思安,姐姐和姐夫呢?”
  思安看了赵嬷嬷一眼,想到刚刚关门的时候,屋中传出来急促的喘息声,连忙说道:“公子,相爷和姑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夏衍没办法,回头对陈江流说道:“不巧,只能明天再帮你要了。”
  陈江流反而松了口气:“没关系。小的怎么好意思向夫人拿压岁钱呢。这是抬举小人了。”
  “别这么说。”夏衍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走吧,我们继续回去放爆竹,今夜反正不睡觉了!”他又拉着陈江流跑出去,赵嬷嬷摇了摇头笑道:“好久没看到公子这么开心放松了。”
  “公子才十二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思安一边把灯罩拿下来,一边说,“以后姑娘给相爷添了小郎君和小娘子,咱们相府就更热闹了。就凭相爷对姑娘的宠爱,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前几日相爷晚归,所以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这一闲下来,就又恢复新婚那会儿了。
  看相爷平日的样子,哪里能想到是这么耽于情爱之人。
  说到这件事,赵嬷嬷就有隐隐的担忧。她比思安想得多,姑娘这每日里汤药不断,相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正常人哪有一直喝这些汤药的?怕是那日翰林医官给开的药方,调理身子用的。但愿姑娘能早点生下一儿半女,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朝会在元日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这一日百官着冠冕朝服觐见, 仪鸾司备法驾,设黄麾仗三千三百五十人, 用太常雅乐, 宫架,升堂奏歌。因为兴师动众, 耗费人员众多, 因此大朝会每年只举办一两次。
  顾行简起得比往常都早,南伯准备了顾行简的朝服, 让思安和赵嬷嬷送进来。这朝服只有在南郊祭祀,大朝会和为帝后庆寿时才穿, 十分隆重。进贤冠, 曲领方心袍, 玉佩环授,双头舄。思安端着托盘,小声跟赵嬷嬷说:“我没穿过这个, 您会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夏家都是商人,哪个有做到这么大的官。这些华丽的配饰, 她还是第一次见。
  屋内点了盏烛灯,天还没大亮,顾行简已经起身了。他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人, 面庞白净清透,睡颜平静,低头吻了吻她的脸侧,然后走到床边, 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炭块拨了拨。
  思安进来看见了,连忙小声道:“奴婢来。”
  “没关系。你们把衣服放下便出去吧。”顾行简吩咐道。以前是南伯和崇明帮忙的,但这里他们不方便进来,他又不喜欢旁的女子在他身上乱动,只能自己穿。
  思安依言将托盘放在圆桌上,便和赵嬷嬷一起退出去了。
  顾行简抖开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夏初岚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记起他今日要早起去参加大朝会,连忙坐了起来。她自己的衣服找不到了,随便套了件中衣,才觉得宽大,应该是他的。她看到屏风那边隐约的人影,胡乱系了带子,穿上鞋子便跑到他面前:“我来帮您穿。”
  顾行简看她穿着自己的中衣,嘴角含着笑意:“你会吗?”
  夏初岚侧头看了看,只觉得比他平日穿得官服繁复多了:“没关系,您教我。”
  废了一番工夫,才帮他把礼服穿戴好,最后戴上七梁冠,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百官的衣袍大都相同,只冠上的梁数和环授根据品级的高低略有不同。顾行简的梁冠总共有七根梁,外面加貂蝉笼巾,乃是亲王,宰相和三师三公才能使用的最高等级。
  他将夏初岚的双手焐在胸前,若不是怕将身上的朝服弄出褶皱,对皇上不敬,他还想再抱一抱她。
  “您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大朝会了。”夏初岚轻声道。
  顾行简低下头,轻碰她的嘴唇,然后说:“今日无事,你再睡一会儿。晚上禁中设宴,我可能不会回来,不必等我。”
  夏初岚点了点头,他就转身出去了。
  她又爬回床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昨夜很晚才睡,今日又起早,的确是有些累。
  ……
  禁中也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三茅钟响之时,高宗已经起身,董昌带着宫女和内侍鱼贯而入,帮他更衣。他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先驾幸福宁殿上香。而后到天章阁祖宗神御殿,行酌献之礼。神御殿供奉着历代帝王的神像,高宗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才出来。
  董昌扶着他道:“官家,后宫诸位娘娘和几位郡王都已经在福宁殿等着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说是感染了风寒起不来,着宫人来说过了。”
  高宗侧头看他:“前两日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感染了风寒?可叫潘时令过去看了?”
  “已经宣了。”董昌躬身道。
  高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乘上轿辇返回福宁殿。
  皇后和恩平郡王站在一起说话,张贤妃看了看他们,想到还在兴元府的普安郡王,暗自叹了口气。恩平郡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扬州的案子办好了,还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兴元府的案子却像陷入了泥潭里,停滞不前。她听说皇上已经派顾行简二月过去兴元府帮忙,到时候不管案子能不能办成,普安郡王是讨不到好处了。
  皇后扶了扶赵玖的衣领说道:“夏家那丫头接进府了吗?”
  “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这两日就能到都城。父皇新赐的府邸在裕民坊,离相府很近。母后说,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