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李皎哑然,赫连平那位大皇兄,爱美色已经爱到了如此程度?这种好色之徒,居然能把不爱美女不爱财的赫连平稳稳压住一头?
  李皎微踟蹰,怀疑自己选择的合作人是否选错了。
  赫连平看出了李皎的犹豫,面上神色更淡了:“他在夏国权势比我大,是因为他有势大的皇后娘家。我母亲出身可不好,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除了父皇宠爱,备受大臣压制,手中的权并不多。我现在连父皇宠爱也快没了……所以殿下要弃我的话,也无所谓。”
  李皎定神:“殿下误会了。你我合作多次,我还是信任殿下人品的。只是质子一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再考虑一二。”
  赫连平说“请”,他态度倒很随意。本来这件事他就是用来偿还李皎昔日对他的恩情的,李皎选择他的话,他的好处多些;不选他的话,他也没被逼到疲于奔命那条路上。所以无所谓,看李皎如何抉择。
  李皎脑海中,一直晃着“质子”两个字。
  月明如水,她坐在山顶眺望远方。青山笼雾,溪流叮咚。一山水来风动,如有潮起,一波又一波地荡来。
  李皎想着质子生涯。古往今来,质子生涯,都不会太好;大魏皇室凋零,能够做质子的人选有几个,不只是她。但赫连平现在夏国话语权不大,能够让夏国大皇子赫连乔松口选质子的,似乎只有李皎了。
  赫连乔那人爱美色出名,李皎在长安时就素有听闻。好色的名声传出了国门,可想见这位大皇子的不靠谱程度。
  李皎抿嘴。质子啊……大魏需要时间。纵是要选择跟凉国开战,因南方水患之故,每日都有上万的钱财粮食耗损,大魏现如今耗不起这个战争。可以先选和,待休养生息后,重新开战。
  而质子,就是用来给三方提供时间的。
  大家都需要时间。
  身后传来青年声音:“你想好了?”
  李皎微偏头,看郁明撩袍,坐在他旁边。他低头拿着布子擦拭他的刀,长睫垂如羽,墨黑浓郁。郁明平静道:“想好了就快些做决定吧。”
  李皎低声:“为人质子生涯不会太好。夏国有极大可能属意于我,我,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
  郁明抬目,静看她,淡声:“你在犹豫什么,皎皎?你知道怎么选对大魏好,你是怕你在夏国吃苦,熬不住么?”
  李皎:“自然不是。”
  她低声:“我怕委屈了你。”
  郁明眸子噙了笑意,他道:“没关系。我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现在的些许折辱,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他小声说话:“我很高兴皎皎你的选择里,把我考虑进去了。但是我不会给你拉后腿……呦呦也不会的。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吧?”
  李皎问:“你想跟我去受苦,还是在大魏享福?大魏有我皇兄,有北冥,你还能带呦呦习武。大魏比夏国好,你觉得呢?”
  郁明面无表情地看她。
  李皎笑了,迎上去抱住了他手臂:“好啦,别恼。我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的。”
  她会尽力争取,让自己的家人留在自己身边。呦呦才那么小,她更不可能把呦呦丢下。而郁明,李皎更是没想过要他离开自己了。
  郁明对他老婆的反应很满意。
  他放松地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夏国荒莽,风景粗旷,圆月悬空。青年躺在地上,四肢舒畅地伸展,慵懒而健美。云光照着他英俊不凡的脸,李皎低头看他。
  郁明仰头看月,懒洋洋道:“不必对我亏欠。我喜欢你,就喜欢这样的你。”
  “家国天下,说来都意气昂扬,慷慨激愤。能真正做到的人,却没几个。世上女子皆不如你,男子也大多不如你。人人口上说爱国,爱大魏。能把自己放在最后考虑的,我只认得你们李家一家人。”
  “我素日多觉不公,然我实则敬佩你们。”
  “皎皎,你去爱这个天下吧。只要我爱你就够了。”
  李皎心中大动,痴痴看他。她俯身,窝于他怀中,抱紧他的腰肢。郁明伸手揽住她,眉目间神色清明淡定。李皎拙于谈情,每次动之,都只能用动作来传达自己激荡的感情。
  二人静静拥抱,不诉之于口的感情,他们心中都明白。
  良久,郁明问:“那现在要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李皎:“现在……需要一队小兵扮作凉国人,进入夏国国域,主动开战。让夏国在不合适的时候加入战争,于我等最有力。”
  马车中,案上摆置沙盘。各方旗帜插在沙丘,杀得不可开交。一方凉国旗帜被插去了夏国,青年人再次取出军情奏表看,喃喃自语:“现今最应该的,是假扮凉国人,将夏国拉入局。避免夏国继续坐收渔翁之利。”
  车马辚辚,行在通往河西的道上。将士随车,粮草并行。恐怕众人都没有想到,坐在车中的青年男子,随军粮一同去河西的,是何等大人物。
  盖因丞相以手拍胸,连做保证,并苦口婆心地纠缠。盖因河西形势不妥,领军之将怀有身孕。这份军报送往洛阳后,朝廷就调整了南北的战略方案。
  主和派情绪激奋:南方现如此惨状,长安也将将收回,如何能有强大的财力人力来援助河西战争?必须要停下来!否则大魏不堪重负后,民怨四起,想压也压不住了。
  青年男子坐于车中,盯着案上的沙盘一会儿,闭了目,沉沉思索前因后果。
  马车悠悠行进了驿亭,驿亭乃官方所置。大人物出行在外,不如民众般大多选择私人客肆,朝廷人马必选驿亭,方便官寺管理,传递信件。
  车外传来吵闹声,小孩啼哭声。车中青年人睁了眼,心想驿亭哪来的小孩子?除了自己在,尚有官员拖家带口前往河西?
  车外的驿亭,一岁多的小孩子推开一扇门,哒哒哒地往外跑。
  李明雪和江唯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江唯言非常无奈,李明雪先追出去。她跑在郁鹿身后,伸手把郁鹿抱在怀中,非常不解:“呦呦,你不是要去找你阿父阿母么?我带你去嘛!为什么总躲?”
  郁鹿小朋友双颊绯红,挣扎着往外爬,眼泪汪汪在眼中闪烁。小孩儿激动叫道:“我我我不要去了!这里好热,越来越热……我好难受,我要,要……我要回家去!”
  他持之以恒地往外爬,向驿亭门伸出手。
  江唯言走出屋舍,看到李明雪和郁呦呦在外头闹。郁呦呦哭着闹着要回去,不要去河西。越往北,郁呦呦越不舒服。他小大人般,飞快改了主意,偷偷摸摸地想念北冥的青山绿水,想多了,小朋友便哭唧唧地闹着要回头了。
  李明雪鼓励他:“想想你阿母!想想你阿父!他们等着你呢!”
  郁鹿小朋友大哭:“我没有阿父呜呜呜,我也没有阿母!我不要阿父阿母了!我是没有阿父阿母的小孤儿!我要那桐姑姑,我要那桐姑姑嘤嘤嘤……”
  他猛嚎一嗓子,嚎得李明雪无措十分。
  江唯言为了照顾郁鹿,每天给北冥写信,每逢休憩必住驿亭。就这般,郁鹿也要回北冥。他心中踟蹰,想该如何是好时,便见郁鹿咬了李明雪手腕一口。李明雪吃痛缩手,那小破孩一路嚎哭着爬出了院门。
  李明雪急道:“江哥哥!他跑出去我们就找不到了!”
  江唯言应一声,迈步出了院子。他忽看到门外重兵把守,一辆马车停在门外。驿亭的小吏们全穿着官服,恭敬地低头迎在马车前。
  在朝廷当过官的江唯言,一眼便看出车中人来头不小!
  他脸色一变:“呦呦,回来!”
  他欲往外走去追人,两边将士提刀挡住了他的路。江唯言望眼欲穿,心急如焚,眼睁睁看郁鹿小朋友个子小小地在大人长腿间穿梭。哪里不通,郁鹿专盯着哪里。
  大人们发现了这个小孩子,愕然低头,有大人物前来,他们一下子变得惶恐。
  郁鹿铁心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江唯言追来了没。马车门打开,青年人下了马车。郁鹿一头撞了过去,摔了跤,坐倒在地。
  周围一众抽气声,驿亭人哆哆嗦嗦:“来来来来人……”
  郁鹿小朋友哇的一声大哭出声,他揉着脑袋,觉自己怎这般倒霉。逃跑都被撞到,他是不是摆脱不了这种命运了?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与面容俊冷的青年男子对望。
  他忽然迷茫,觉这个人,这个人……好眼熟啊……
  青年人看到了江唯言,他垂目微沉吟后,蹲下来,看着哭泣的小孩儿。周围人继续抽气,快要被吓疯,青年人伸手,拭去小孩儿脸上的泪。
  青年人温声:“你是呦呦吧?”
  郁鹿继续啜泣:“我我我不认识你……”
  “因为我上次见你,你还什么也不懂。”
  青年人微微笑一下:“初次重逢,我甚惶恐。”
  “呦呦,我是你舅舅。”
  他从腰下取下了一块碧绿玉佩,戴到了坐在地上的小朋友脖颈上。他淡声:“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周围抽气声更加剧烈。
  因为他送出去的那玉佩,乃他多年贴身之物。
  而他,乃大魏天子,李玉。
  有意识的郁鹿和李玉的初次见面,刻骨铭心,必将载入史册,为后人传道。
  ☆、第125章 1.1.1
  郁鹿小朋友没有能如愿回北冥去。
  因为他被天子李玉截了胡。
  谁也没想到天子不坐镇洛阳, 而是前来河西。郁鹿小朋友被人诚惶诚恐地送去了李玉身边,而江唯言踟蹰半晌, 没敢在这时候去叩拜天子。
  郁鹿小朋友哭哭啼啼想回去北冥,是因为他水土不服。越往北走, 小孩子身体越不舒服。然他年龄幼小不知道怎么说, 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我要回去”。
  李玉身边有御医随行,给郁鹿开了药。郁鹿虽然依旧恹恹的提不起劲,到底没有再哭闹了。因为天子明显喜欢,郁鹿小朋友被强行送去讨天子高兴。
  李玉生性寡淡,他也不多管郁鹿。郁鹿在李玉这里吃了药睡去,睡醒后趴在李玉怀中。小孩儿手中玩着舅舅送他的玉佩, 眼睛漆黑如葡, 好奇地盯着舅舅如何批奏折。
  李玉:“还想回南方去?你当日哭闹着要来北方, 给人增加了许多麻烦。若非不可忍受, 当不得朝令夕改,惹人疑惑。”
  怀里的小孩儿张大嘴, “啊”了一声。
  李玉:“怎么?”
  郁鹿支支吾吾:“你说话的样子, 和我阿母好像。”他阿母也是动不动一堆大道理甩给他,这个不能做, 那个必须做。特别的聒噪,特别的烦。
  郁鹿眨眼睛, 他还是觉得阿父比较好。从来没有大道理,不跟他讲原则。尤其是他阿父笑起来爽朗,为人心大, 特别的好骗好欺负。
  想郁鹿年纪小小,脑子里就已经开始编排他父母了。
  李玉没顾得上跟郁鹿多说话,因江唯言领着李明雪前来求见。
  李明雪比较怕这位堂兄。这位堂兄和堂姊不一样,堂兄是天子,自来高高在上,俯视他们一众宗亲。如李明雪这般身份的,昔年都没机会见过几次天子。她见到李玉,实在是茫然无措。
  江唯言也很拘谨。他前次才被李玉那般说了,那般罚了。今次他带着郁鹿戳到了李玉眼皮下……江唯言低头,他素来不怎么有忠诚这种品质。但是时人忠君思想深入骨髓,江唯言每见李玉一次,便自我羞愧一次。
  郁鹿非常不认生地坐在李玉怀中,看到江唯言和李明雪,立刻咯咯笑起来打招呼。
  李玉淡看江唯言,微啧:“江爱卿也来这边了?朕以为你迫不及待地归隐,如今如愿以偿,当是心满意足。看你如今似是不满足。怎么,你昔日结仇无数的后遗症已经发作了?追杀你的人太多,你应付不了。所以回来求助了?”
  江唯言轻声:“罪臣惭愧。”
  郁鹿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个舅舅之前不怎么说话,但是说起话来,好能说呀。郁鹿小朋友贫瘠的词汇,应付不了李玉这么长的嘲讽。他傻乎乎地仰头,睫毛颤抖,看李玉平静冷清的侧脸。
  李玉写了几个字,语气仍淡淡的:“想挟呦呦以令皎皎?被朕撞破了,心难安吧?你也知道朕不信任你,就想去皎皎身边。江爱卿,你什么贡献也没做出,什么好处也没提供。旧日恩怨能供你消耗多少次?就算皎皎同意,来求朕,朕也不会给你解药,让你恢复武功如初。”
  江唯言羞愧无比,被李明雪轻轻握住手。李明雪懵懂,她也如郁鹿一样发现天子特别能说,能说会道。她不敢开口,怕越添越乱。
  江唯言道:“臣……陛下需要臣做什么,臣自会去做。臣只想陛下请御医,看看翁主的身体。”
  李玉不意外,扯了扯嘴角:“江爱卿还是如此功利,所以朕的说法还是同一个,朕不信你。天下能人众多,朕不用不信的人。你不信,朕便不用你。江爱卿且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