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阵之曲
  那些嘲笑也随着林墨强有力的鼓声停住了,她们纷纷将目光落在了方才还瘫坐在地上的林墨身上。
  突然鼓点越来越快,快到将众人的心弦都撩了起来,王五娘会意,琴弦再起,不再是那首中规中矩的清风徐来,而是一曲慷慨激昂的入阵曲。
  入阵曲响起,配合着林墨时而慌张时而松快的节奏,竟将整个杀伐果断的战场描述地淋漓尽致,众人光顾着听,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是处在宴会之中,还是在战场之上。
  虽没有血光,却能听出两军对垒时那紧张的气氛,突然,鼓声与琴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而那些沉浸其中的人更是紧张的心跳加速。
  他们完全忘了擂鼓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眼前的林墨,分明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她擂鼓的每一下,眼神都十分雷厉风行,他们见惯了温婉贤淑柔美如仙女般的娘子,却从未见过如此气势如山河的,偏偏她长得又是那般娴雅柔情,亦如江南春水,却又刚中带柔,柔中带媚。
  这声声战鼓也将李淮敲醒了,他的嘴角暗自扬了起来,这才是那日他在暗巷看到她时的样子,鼓槌仿佛是她在战场厮杀的武器,在她手中轻松变换方向,突然,他神色一凝。
  她手里的鼓槌,竟好似一把长枪!
  一曲毕,王五娘抱着古琴拉着林墨跪谢皇恩,她暗自捏了一把林墨,又对她笑了笑,似是在告诉她,她表现地很不错。
  已然控制住林墨身子的萧青烟还以一个颔首,神色有些冰冷,倒叫王五娘一愣。
  “好!”太子豁然起身,拍手称赞,“曲子好!鼓敲得也好!赏!”
  皇后看完她二人的才艺,原本不悦的神色变得更加僵硬,但听太子如此夸赞,她也不得不扯起嘴角附和着,“既然太子说赏,那本宫便将这百花园里的牡丹赏给两位娘子,可好?”
  林妃诧异,“皇后娘娘,牡丹可是花中之王,四娘只是个庶女,怕是无福消受。”
  皇后却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凌厉之气,“无论是庶女还是嫡女,都是陛下的子民,难道不该赏?”
  这话一出,林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在台下的林璇更是咬牙切齿,这林墨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敲鼓本事?她又是何时与王尚书家的娘子勾搭上的?
  这王五娘竟也如此不知检点,与林墨这个低贱的庶女混在一块儿,实在是嫡庶不分,没有半分礼数。
  聚众瞩目的第三宴在林墨与王诗柔的一曲入阵曲中结束,萧青烟冷冷地谢过恩后,便坐回林墨原来的位置,她瞥了一眼林璇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道,“林墨,你还当她是你的姊妹吗?”
  林墨此刻仿佛缩在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她缓缓回过神,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萧青烟道,“不如趁今日,我杀了她!”
  “不要!”林墨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人的。”
  萧青烟实在不理解,明明林璇每一步都在置她于死地,她竟还要留她一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良根本就是个累赘!
  三宴结束,便是第四宴,也便是众人赏花赏景的时间,一众贵女三三两两分散玩耍着,长辈们也在一旁歇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那林璇不小心落了水,也是有可能的!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如今已经夺回了身子的控制权,杀不杀林璇已经由不得林墨了,今日若是林璇不死,将来林墨在林府必定寸步难行。
  她必须帮林墨铲除这个祸患!
  然则她刚起身,便被人叫住了,她回过身,却见王五娘与另一个娘子向她走来,另一个娘子与王五娘有几分相像,她梳的是个妇人髻,像是已为人妇。
  林墨一阵欣喜,“阿因,让我和五娘说说话吧。”
  萧青烟蹙眉,看着渐渐远去的林璇,又看着缓缓走来的王五娘,终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杀林璇有的是时间,她既然应了林墨来见王五娘,当然不能食言。
  她双目一闭,撤了对身子的控制。
  林墨得了身子的控制,又复见故人,欣喜若狂,几乎是迎了上去,“五娘,我好想你啊。”
  王五娘抓着她的手,调笑一声,“方才你可是吓死我了!没想到在如此境况之下你竟有如此巧思,倒是我低估你了。”
  林墨被她说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旁那梳着妇人髻的娘子点了点王五娘的额头,嗔怪道,“你啊你,才见四娘就这般欺负她,小心墨儿嫌你!”
  “墨儿从来就是个宽宏大量的,哪里会嫌我?是不是墨儿?”王五娘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林墨忽而笑了,“诗雨姊姊莫要笑话我了。”
  王诗雨欣慰一笑,她看着自家妹妹长大,自家妹妹什么都好,聪明伶俐天资上成,学什么都很快,只可惜性情古怪,心高气傲又不喜欢交朋友,如今好不容易交了一个闺中密友,她当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虽说对方是个庶女,但她琅琊王氏是何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岂会容不下一个小小庶女?
  王诗雨道,“听闻今日有游船,你们可要去瞧瞧?”
  一想起方才萧青烟想要让林璇落水,林墨突然一顿,“五娘,我们能不能不去游船?我……我想……”
  此时,有几个贵妇人前来寻王诗雨,她交代了二人几句,便随着那些夫人离开了。王诗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自从阿姊嫁给那吏部郎中薛郎君,倒是越来越富态了。
  待到王诗雨离开,王诗柔便将林墨拉进了百花园,自进园后,她的神情忽而变了,“墨儿,你老实说,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墨浑身一震,冷汗不由得从背脊流下,难不成五娘已经知道她身体里有一个阿因了?
  她慌张地眼神开始闪躲,紧抿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五娘知晓阿因的真实身份 ,会当如何?
  在暗处的萧青烟感叹林墨窝囊无能的同时,对这位王五娘的聪慧倒是多加欣赏了几分。
  王诗柔见她这般紧张,更是气恼,“没想到堂堂相府嫡女,竟会做出如此大言不惭之事。”
  林墨一愣,却听王诗柔再道,“她以为在场的贵女夫人们都是瞎子,看不出她是在同你故意使绊子吗?你在相府已经那般小心翼翼了,她还不肯放过你吗?你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能碍着她什么事?”
  原来五娘说的是林璇,林墨暗自长吁一口气,然而一听五娘这般关心,眼泪又不听话的想要夺眶而出。
  沉默了许久的羽香也顺势道,“五娘有所不知,三娘早就起了杀我家娘子的心思了,前些日子,我家娘子被二娘三娘请去饮茶,竟不知怎地落水了,好在救得及时,不然……”
  良夕也道,“还有铃儿,吃了夫人送来的食物,便七窍流血死了,她还那么小……”
  王诗柔惊住了,王尚书从不纳妾,家中嫡母就是她的生母苏氏,苏氏与王尚书恩爱多年,育有一子两女,她的兄长王振如今在漠北戍边,阿姊前几年嫁人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也知世家大族的后宅难免会有些难以启齿的腌臜事,不过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小风小浪,她没想到堂堂相府后院竟这般腥风血雨暗潮涌动,与她尚书府后院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这些事,她们这些个女儿家却是改变不了的,王诗柔比林墨高出半个头,于是她抬手摸了摸林墨的脑袋,宽慰道,“方才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既然不能帮她改变,能帮她缓解缓解心绪也好。
  两人路过一座凉亭,王诗柔提议去坐坐,两人坐下后,林墨便哭着将柳氏的死都说了出来,王诗柔原本以为林墨的阿娘早就离世了,却没想到柳氏居然被关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怪不得林墨这般委屈了,相府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个虎狼窝!
  然而她一想起林墨的出身,她只是一个庶女,注定是林璇的陪衬,注定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于是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爱与可惜。
  许久之后,王诗柔才道,“你可曾听闻,皇后娘娘举办这场百花宴的用意?”
  林墨点点头,“为了给燕王殿下选妃。”
  王诗柔却摇了摇头,“给阎王殿下选妃,怎么还请了太子殿下?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很不待见这位皇后娘娘的。”
  林墨顿住,她有些想不明白。
  萧青烟道,“这百花宴是给太子选妃的。”
  林墨一惊,“太子?”
  王诗柔浅浅一笑,“太子今年十三,再过两年便可议亲了,不过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她倾身近前,“一个月前,东京城有一个关于你的流言,原本我想去查查到底是谁这般放肆敢编排你,然第二日却听到另外一则流言。”
  她顿了顿,“太子殿下与太子太傅方元奇之间,关系微妙。大约是这流言太过匪夷所思,便将你的那条流言盖过去了,不过正因如此,陛下才让太子也来了这百花宴。”
  说道此处,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阿耶同我说,陛下很有可能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