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冉念烟好奇地看着他,“什么叫补偿?”
  徐衡笑道:“跟舅舅去一个地方,回来告诉娘亲,好不好?”
  守在马车外的琼枝见小姐迟迟不出来,急得直跺脚,一抬头,却见马车动了起来,吓得她急忙追上去,却被徐衡的随从拦住。
  “国公爷带三小姐出去逛逛,稍后就送三小姐回来。”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琼枝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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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表达了对爹的厌恶之情,放心,男主会甜回来的,两世老处男绝对治愈~
  ☆、第二十二章
  虽是寒冬,京城的朱雀大街上依旧车马繁华, 镇国公府的马车淹没在来往的车水马龙中。
  徐夷则支起手臂, 借着窗帘偶尔飞起的空隙看着窗外的街景, 似乎毫没察觉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冉念烟。
  冉念烟只是大略打量着他,通身镶滚黑貂绒的白纻袄,衬得他本就白的惊人的脸更显苍白,个子倒比三年前高了不少,脸上还是那副令人生厌的冷淡神情,仿佛万事万物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有她知道,这个人包藏着何等野心。
  看他如今的衣着, 徐衡给他的待遇倒比在嘉德郡主身边时好上不少。
  通过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冉念烟推断他们已经出了城西, 往南城的广宁门方向去了。
  北京城东富西贵北贫南贱,镇国公府及寿宁侯府这样的勋贵之家都位于紫禁城城西侧, 自西单牌楼到太平桥的范围内,而他们此刻前往的南城, 则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
  这种地方,冉念烟只是听说过, 从没去过,以她的家世不会有人允许她前去。
  马车停在一间街角处的二层茶楼门前,有小二将他们请进门去,利索干脆,腿脚不停,招呼完他们又马不停蹄地朝着下一桌客人去了。
  冉念烟微微皱眉,这家店铺看起来陈旧简陋,桌椅地面还算干净,生意却这么红火。
  他们上了二楼,一路上目之所及的地方,客人们打扮的都很齐整,也不乏衣锦穿罗的,一望即知非官即商,这样一间其貌不扬茶楼,又坐落在南城,能吸引如此多的体面客人专程前来,想必一定有什么缘故。
  徐衡的座位紧邻着南边的窗户,就算周围再吵闹,这张桌子依旧空无一人,似乎是预留好了等待他们,坐在这里,窗外高耸的广宁门箭楼一览无余,她甚至能看清门外运河上船只密层层的桅杆。
  小二端上来三碗褐色糊状饮品,看起来像侯府里腊月初八熬的粥,却看不见米,十分古怪。
  她见徐夷则毫无反应地喝下去,徐衡也端起碗,笑道:“这是面茶,起初我也喝不惯,你尝尝看?”
  冉念烟并没动那只碗,只是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他带自己出来的目的。
  徐衡笑了,放下碗,道:“我和你爹以前常来这里。”
  他指着窗外的广宁门。
  “这里是京师和北直隶的通衢,联结南北的水路码头,最是藏龙卧虎,从广宁门一路向南,驰马半日就是南山,山下就是皇家猎苑。那时陛下尚在东宫,我和你爹、谢伯伯,还有几位叔伯你大概没见过,每次陪陛下去猎苑前,我们总会在这里坐坐,索性包下这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冉念烟知道他指的是谁。
  当年乾宁帝尚在潜邸,身边有七名辅佐他的属官,时常聚会于南山猎苑之中,放歌纵马,议论清谈,世称南山七友,其中就包括了当今兵部尚书谢迁、内阁次辅陆明、吏部侍郎商致远、翰林编修孔嘉成以及镇国公徐衡、寿宁侯冉靖。
  曾经的清谈卿客,如今的朝中栋梁,国朝百余年来恐怕没有比南山七友更为人称道的。
  只可惜七人中少了一个裴卓,他已于多年前投降突厥,至今杳无音信,恐怕正在突厥王庭中享受高官厚禄。
  渐渐的,昔日声名赫赫的南山七友也成为禁忌,无人提起。
  “爹爹没跟我说起过。”她道。
  徐衡道:“他怎么会和你说呢,要是让你娘知道了那还得了?”
  冉念烟笑了,的确,母亲目无下尘,一定不喜欢父亲来这种地方。
  “当年我们就坐在这里,如今,这张桌子是你父亲特意包下的。我们七个人曾经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如今却也因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了,这之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文雅饱学之士,有能臣,有良将,可真正对往日情谊念念不忘的只有你父亲。”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谢伯伯曾断言,冉靖为人,才兼文武,然而妇人之仁,难当大任。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他这一生当真没跳出‘妇人之仁’这四字。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可能还不明白,但是你父亲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从这四个字上来的——当初违背你祖母的意愿投笔从戎为的是匡救时局,自请镇守宣府是同样的道理,包括薛氏的事,以他优柔寡断悲天悯人的性子,恐怕一生也无法不定决心做个了断。”
  冉念烟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让母亲接受现实。
  薛自芳进门是无法避免的,可父亲对她不过是怀着怜惜和仁慈。
  徐衡想让她帮忙说服母亲。
  其实,她对薛自芳的憎恶很大程度上来源替母亲不平,若要她选,她一定会选择正室的地位,等薛自芳进门,她有一万种手段冷落她,唯一要守住的是家中的权力。
  她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在她眼中,丈夫不过是获取权力的途径,只有权力才是真实的,才是一切。而母亲对父亲那种欲爱不能、欲恨无力的纠结,在她看来始终如同隔着纱幔,看不真切。
  至于镇国公府,虽然会偏向母亲,然而大家族之间的交往何尝是意气用事,更多的是深谋远虑下的利益结合,骨肉亲情虽是真的,却抵不过家族百年的传承。公府品级虽高,却不可能因为纳妾的事得罪侯府,况且姻亲之间,没有一方名声受损,另一方能独善其身的道理,纵横交错的关系中,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拖得久了,反而对母亲不利。
  在这个时代,纳妾并不是罪过,可谁家出了大归的女儿才是难以洗脱的污名,这是挣脱不开的牢笼。
  见她垂头不语,徐衡自嘲地摇头,“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在桌上放了茶钱,牵起她向大门走去。
  徐夷则远远跟在后面,这一路,他自始至终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置身事外。
  回到寿宁侯府时已过了掌灯时分,郝嬷嬷提着灯笼在门前踮脚张望良久。
  母亲很生气,父亲在一旁劝她:“是跟着大哥出去,又不是外人……”
  母亲气急道:“天都黑了,你不心疼她,还不许我疼她吗?”
  父亲讶然,辩白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心疼她!”
  母亲正要回嘴,就听门外传来琼枝的声音:“舅老爷带小姐回来了!”
  琼枝被她下令在院里罚跪,直到小姐回来为止。
  母亲赶紧出门,将女儿抱起,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确确实实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责怪地看着兄长。
  徐衡并未在意,和父亲拱手寒暄了一番,父亲请他进去稍坐片刻,徐衡推辞了。
  “多少坐一会儿,让孩子喝杯热茶。”父亲劝道。
  母亲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徐夷则,侧身将他们让进屋内,尽女主人之职,命丫鬟摆上茶果点心。
  “这是用南边进贡来的水果打制的糕饼,你尝尝如何?”母亲让喜枝把点心匣子送到徐夷则面前,亲眼看他吃下。
  对于这个侄子,母亲除了生疏,还有无法言明的疼爱。不敢表现出来自然是碍于嘉德郡主的脸面,可他毕竟是她血浓于水的晚辈,且生的一表人才,进退得宜,焉能有不爱的道理。
  父亲和舅舅在一旁闲谈,提到了冉念烟,话又说回今天带她去了哪里。
  “去了一趟那间茶楼。”
  父亲几乎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默然良久才道:“我也很久没去过了。”
  徐衡道:“放心,那张桌子还留着。”
  父亲惊讶道:“这些年是谁帮我料理的?”
  话已出口,他才明白,除了眼前的徐衡,还能是谁?
  父亲叹道:“总觉得咱们七个人……或者六个人,还有机会重聚一次,那地方若叫别人占去了,太可惜。”
  母亲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徐衡也就此打住,将话题转移回薛氏身上。
  若不是因为兄长送冉念烟回来,母亲本不想见他,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将女儿带出去,为的就是寻机会和她说话。
  母亲暗笑,让奶娘带徐夷则和冉念烟去西厢,她倒要听听徐衡有何高论。
  冉念烟自然是不愿意的,和徐夷则相处了半日,已让她筋疲力尽,现在父母舅舅都不在了,让她和他独处,岂不是要她的命。
  何况她一直觉得眼前的徐夷则并不是十三岁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回想起在外祖母房中的暖阁内,徐夷则对自己说出意味不明的话,直到现在她依然不寒而栗。
  “盈盈,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想。”
  这是在试探她,难道他知道她的秘密?
  不行,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前,她不能先露出破绽。
  只是看他疏远淡漠的神情,当真和慈宁宫中的是同一个人吗?
  冉念烟不由得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
  西厢里,奶娘斟过了茶就退到一边,却见两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徐夷则泰然自若地坐在长榻上,轻轻转动着炕桌上的茶盏,另一侧,冉念烟靠在大迎枕上魂飞天外,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估么着正房里的谈话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总不好就这么僵着吧。奶娘轻咳一声,未开言先带笑意。
  “夷则少爷三年前着意送来的蜜渍葡萄,我们小姐可喜欢呢,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只在西北才有呢,要是京城也能买到就好了!”
  徐夷则道:“喜欢就好。”
  奶娘道:“小姐赏我尝了些,我这年纪,吃起来有些甜过头了,倒是正适合小姐——您没看吗,方才吃糕饼,净捡着最甜的凤梨馅儿拿呢!”
  她呵呵笑起来,笑到一半,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热闹,原以为小姐能应和着说几句客套话,就此把话匣子打开,谁知她依旧沉默,甚至没正眼看徐夷则一眼,毫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事。
  这下又没了话题,奶娘只好接着问他:“我们这些妇孺出不了远门,别说去西北了,这满院子的人恐怕连京城都没出过,平日也就靠道听途说知道些外面的事。夷则少爷给我们讲讲您跟着舅老爷走南闯北的见闻,可好?”
  “表妹怕是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不爱理会外面的闲事。”
  徐夷则的话似一记大锤敲击在冉念烟心头,的确,她方才的表现镇静得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新奇。
  “我……我在为爹娘的事发愁呢。”她咬着嘴唇,闷闷不乐地说。
  这倒勾起奶娘的伤心事,叹道:“夷则少爷莫要见怪,小姐心思细腻,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是个人都神魂不定,不是故意让你受冷遇。”
  徐夷则道:“我岂是怕受冷遇的人,只是怕惹表妹不自在。”
  冉念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毫无芥蒂的孩子般真诚,强装出一抹笑,细声细气道:“表哥好不容易过来走动一回,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自在。”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夷则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以后时常过来走动就好了,表妹高不高兴?”
  “……高兴。”
  “当真?”
  “……当真。”
  “我把这个随身的物件送给表妹,喜不喜欢?”
  冉念烟无奈地接过,却是一枚白森森的狼牙,用牛皮绳穿过,绑了个流苏坠子,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喜欢。”她违心地回应了一句,随手装进腰间的水仙荷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