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他家老爷最近总有点神秘举动,他不是个傻子自然是看出了一些,就连自己的媳妇儿也不敢在床畔之间说这等大事,只敢含糊地提点几句。
  他家老爷这酬神是去哪里酬?
  到底是回来没啊!
  就在他着急上火的时候,贾赦终于飞到了东大院,也亏得他身上贴了避寒符,才在一路疾驰之下没有冻出个好歹来,瞧见林之孝那架势就知道肯定是贾母那边来喊人,忙不迭地一边穿了墙进去,一边高声道:“谁打扰?本老爷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吗?”
  闻得这话那林之孝顿时松了口气,这人在就好!在就好!!
  “回老爷的话,是老太太那边遣了朱雀姑娘过来。”
  贾赦一边将身上的一堆符纸给取了下来,一边换衣裳,道:“让她且等着,爷要我换身衣裳,也让琏哥儿那边准备起来,套车。”
  “是!”
  这林之孝应了,又对那小厮招了招手,让他去给自己媳妇回话。
  那小厮到了林家的面前将话一说,林家的就对朱雀笑道:“还真让姑娘说着了,老爷正在换衣裳,已经着人套车了,倒是能和姑娘的车一起回去,也好让免了老太太的惦记。”
  朱雀但笑不语。
  这一等却也等了好一会儿,贾琏那边都准备妥当了,贾赦才姗姗而来,身上穿了件月牙白的云锦,算不得出格,也不算素净,倒是衬地那脸越发地白,长身玉立地,再加上那无笑自风流的桃花眼儿,光这卖相就甩了贾政十万八千里不止。
  这同是一个娘生的,贾政的容貌也不能算差,可和贾赦与贾敏相比,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娘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贾母的假儿子,贾代善的庶子呢!
  不过那东平太妃曾戏谑过,只道贾赦与贾敏是像了贾太夫人,且贾赦这双眼睛更是如出一辙的,而贾政嘛,则是爹娘各半,可惜,都不是那一半好的。
  这话贾母当然是不爱听的,可谁让那时贾太夫人还在?这东平太妃也不过是奉承了句是自己长辈的太夫人,引太夫人一乐罢了。且她就算是心直口快,也不过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都是大家暗中讨论的。
  新春未到,贾赦就穿上了这身一身风流气度的春衫,意气风发地亲自在嬷嬷的怀里抱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儿子,吧唧一口亲在他那粉粉嫩嫩的小脸上,对朱雀道:“老太太着你来是让我过去?”
  “见过大老爷,老太太是惦记着琏哥儿呢,等不及您带去,便遣我来催您,这琏哥儿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呢。”
  朱雀自是不想当面得罪贾赦这个国公爷,而贾赦也不会跟她这一个丫鬟在今天计较个什么,不就是催?爷去就是!
  不过……
  根据他那个好二弟和弟媳素来的尿性,这一去怕是要有一出好戏上演。
  他担心贾母强留着儿子,便道:“两位嬷嬷也去吧,这带孩子赦也只能哄他一个开心,若是有个什么需要细心的地方,也应付不来。”
  那俩嬷嬷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
  上车,目标,荣庆堂!
  第31章
  等贾母听到婆子来禀“大老爷来了”且看着那些婆子争先恐后地给贾赦打帘子的时候, 眼皮子就抽了一下,这些眼皮子浅薄的东西!只是她也知道此时不是发作她们的时候,且由得她们去, 等过了年再给她们紧一紧皮!
  只是她这刚做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表情, 正待亲切万分地喊一声“琏儿”,就乍见到了贾赦的打扮!这装什么呢?明明是冬天, 穿了一身春衫?这初一还没到呢!
  不过她随即在心里咂摸了下,觉得她这不省心的儿子会如此行径肯定是有所用意, 难不成, 这是跟她暗示什么呢?
  是了!
  肯定是这样, 他之前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饭桶,又力大无穷骇了她好一跳。当时她不是没想过要盘问他一番,之所以没有问出来, 是她当时看到了贾赦的眼睛,她总有一种若是她问了,定然会极不好的感觉!
  冥冥之中,就是这种直觉让她就此打住, 任由下面的奴才们个个腹诽不已,甚至就是王氏在她面前试探了几圈儿也都全当不知。
  她并不知道那一天她见到的贾赦并不是她所生下的长子,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冷血杀神!
  而现在也不知怎地, 她在贾赦的身上又感觉到了那种感觉,虽然没有之前的明显,可瞧着贾赦眉宇间的冷意,她就按下了心中的不满之意, 生生地挤出来了一丝慈爱,“你这小子怎么才将我的琏儿给抱过来?这几天不见,我可是想极了他。”
  贾赦一边将贾琏放下,一边给他解了身上的斗篷,淡淡道:“母亲身边不是还有珠儿和元春?儿子就他这么一个骨血,自然舍不得与他分开,不过母亲怜惜这孩子也是他的福气。”
  说着就将猛松了口气的贾琏拍了拍,对他道:“去祖母那儿给祖母磕头。”
  贾母原本听了他这不阴不阳的话就有些不快,再加上之前种种,已经变成了浓浓的不满。
  这小兔崽子,是要翻天了?
  可她还记得眼下是什么时候,只攥紧了手心,看着还不到三岁的贾琏先是看了一眼贾赦就向着自己走来,不禁微微一笑,这小子终究是在自己跟前养大的,就算是几日不见这不还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亲近?
  她哄上一哄,再留一留,不愁这小崽子今儿个还能从她手里蹦出去。
  她对贾琏慈爱地笑着,对他招着手,“乖琏儿,来老太太这里来,老太太啊可是给你准备了好多好东西呢。”说着手一招,就有朱鹮将一个托盘呈上。
  贾母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就看到那托盘之上有几个小玩意儿,个个都是金色。
  “这都是你和你和政儿小时候的玩意儿,我都好好地收着,又让人炸了下,这不还是簇新簇新的?正好给琏儿如今用着。等将来琏儿大了,我还要收起来,将来留给我的重孙,我可盼着那一天呢。”贾母说到此处好似那最慈眉善目的菩萨一般,满脸柔和。
  “儿子谢过老太太。”
  贾母听得这并不热切的话也不以为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原本地也没打算彻底和贾赦和缓关系,今天这么着,也不过是所图一个贾琏罢了。
  贾琏被那些小玩意儿引着缓缓地走到了贾母的面前,就有个小丫头上前放了一个软垫,贾赦也上前走到贾琏的身边,扶着他小小的身躯,对他笑道:“琏儿,爹之前是怎么教你的,来给老太太磕头。”说着也是一撩衣袍,在贾母面前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愿母亲吉祥如意,身体康泰。”
  贾琏的确是被他教导了一通,这不只是为了要给贾母请安,也是因为明日的祭祖。
  小琏儿见到父亲此举,也跟着有学有样地跪了下来磕头。
  “好!好好!”贾母笑了一声,“赏!”
  接着就有人捧了托盘出来,贾母亲自弯身将贾琏给扶起,然后亲自将穿的跟个团子一样圆滚滚的小孩儿艰难地抱在怀里,然后放在软座上,搂在怀里,亲昵地在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溺爱道:“我琏儿生得真和那天上的金童一样,真是祖母我的心肝肉啊。”
  又慈爱地摸了摸他那小脸,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贾赦一样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没起来,还跟琏儿一样让我扶你不成?可怜你媳妇儿去的早,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衣裳,明天你祭祖穿着便是。”
  这本来是她想好的,好歹也是她这个娘惦记着这死了老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儿子,可因着贾赦今日的穿着,这话也就透出了几分嘲讽之意。
  这样的话贾赦从小到大都在她面前听得多了去了,也不以为意,只谢过了老太太才起来。
  因着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贾珠和贾元春,他不禁有奇道:“珠儿和元春不在?我这大伯也给他们两个小家伙准备了礼物,也不知是否合他们的心意。”
  “今晚上是除夕夜,我这老太婆想着他们两个也在我身边一整年了,今天也应该在他们爹娘身边,等会儿就过来。”贾母说完就对贾琏道:“琏儿告诉祖母,你想不想珠大哥啊?”
  贾琏在他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都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他自从会走路开始就变成了贾珠身边的跟屁虫,一直都是跟在贾珠的身后。
  “想!琏儿,琏儿想珠哥哥……”贾琏一想到贾珠也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哥哥了!
  贾母这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意味深长地看了贾赦一眼,“我就说哪有你一个爷们照看孩子的道理,这孩子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如今你也是国公了,要是不续娶也不像话。按照你如今的身份,我之前为你相看的就实在是不般配了,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样一来那样人家的又能不能容下我这可怜的孙儿也不可知,还是养在我身边才好,免得将来不相荣,生出祸端来……”
  她似苦口婆心地捂着胸口道:“我知道张氏是个好的,不过再好也是命薄之人,如今她去了,我和她婆媳一场自然是怜惜她舍命留下的这点骨血的,你啊,也莫要太着想了,听太太的话啊。”
  贾赦来之前就曾想过贾母定然会将贾琏当筏子,重提旧事,没曾想来的这样快,全然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他神色不变地对贾母淡笑道:“母亲的苦心儿子也是知道的,只是此事儿子自有主意,再说这琏儿,正因为她是张氏舍命给儿子留下来的唯一一点的骨血,儿子才要将他留在身边好生地看着,毕竟,总不能让他步了瑚儿的后尘。”
  贾母那面色顿时大变,她狐疑地看着贾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暗示她贾瑚的事儿和她有关系?
  这孽障!
  她再怎么不喜欢贾瑚这个嫡长孙,可也毕竟是她的孙子,又怎么会是她的手笔?
  不过这孽障看来也是不打算遮掩了,这是早就对她怀疑在心啊!
  她冷下脸来看着面前神色从容,好似刚刚那诛心之言不是他所说的贾赦,厉声道:“老大,你刚刚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太太我的命吗?这种胡话你要是再敢说,我就让你父亲托梦教训你!”
  “儿子哪里有说什么胡话?儿子不过是生怕琏儿像瑚儿一样罢了。儿子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子,也不妨告诉母亲,儿子就没有打算再续弦,将来这儿子的爵位也自然是他继承。既如此,就更应该放在身边言传身教,岂能让他如儿子一样长于妇人之手?儿子不成器,对他却是大有期望的。”贾赦说到此处又跪下道:“儿子对母亲并无不恭之意,不过儿子这般,想来父亲也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贾史氏被他这一席话给说得胸口又有点闷疼——
  每次都是因为这孽障!
  可……他不续娶?
  贾母有些迟疑了起来。
  毕竟,她也不想再要一个出身高门的嫡长媳!要是再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妇,再生下来一个嫡子,她就算是有贾琏这一张牌,这府里也未必有王氏站脚的地儿。
  王氏如此,她那最心爱的珠儿和元春,就算是有她的溺爱,在这府里又哪能如现在这样的尊贵?
  她犹豫不定之时便听婆子前来报:“老爷和太太、珠哥儿、大小姐来了。”
  听得那句大小姐,贾赦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起身,走到贾母跟前儿将被贾母搂在怀里可因为刚刚她的情绪起伏而抱紧的家贾琏面前,伸出手。
  贾琏刚刚被贾母这一抱给弄得身上不舒服,挣扎了下却没什么效果,就巴巴地看向了他爹,在他心里他爹可是最疼他的人。
  贾赦瞧见儿子这眼神就心疼的不要不要的,哪里管贾母的脸色?见小人儿对自己张开双手,就硬生生地把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贾母只觉此举是打她的脸,可政儿一家子过来,她又实在是不好在贾珠和贾元春两个小辈面前打他这个国公大伯父的脸面,再加上那事儿她还要思量思量,便只轻笑了:“这孩子跟了你几天倒还真缠上了你,果真是父子情深。不过这抱孙不抱子,你既说不能让他像你当初那般,还是莫要太过溺爱的好。”
  “母亲说的是极!兄长这抱着琏儿像个什么话?就算是嫂子尚在,也不该这般溺爱。”当头进来的贾政见状便道。
  这也算是发泄了一下他对贾赦今日早晨的不满。
  “哦?我可记得珠儿都到三岁还不怎么会走路呢,而且琏儿是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二弟指摘。再如何,他也有我这个老子管教。”
  “你……”贾政气急,这不是说他这个老子养而不教吗?可他儿子被老太太养着,那是尊荣!谁像他这样不知好歹的,老太太一片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一样践踏!这个不孝子!
  王氏打岔道:“珠儿,元春,还不快点去给老太太磕头。”
  听得母亲的话,贾珠和元春立刻上前走到贾母身边,面带笑容地在贾母跟前跪下,老老实实地磕头,“珠儿(元春)给祖母请安,祝祖母明年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好好好!”贾母大笑,这笑意带着入骨的宠溺,“赏!”
  便有两个丫头托着托盘上前,那托盘内都是金银裸子,都刻着荣字,都是吉祥如意的图样。
  贾赦目光一扫,倒也不出他意外——这两托盘和他琏儿刚刚那个毫无区别,一模一样!
  好个毫无区别,好个一视同仁!
  贾琏在怀里抓了他一缕发丝在玩,一点没感觉出来他爹正在为他抱不平。
  有了这两个小辈的打岔,刚刚贾赦和贾政的口角也就算过去了,接着便是贾政夫妇给贾母请安,贾母看了一眼贾赦那边不为所动的模样,便笑道:“我刚刚心疼你们大哥,想着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特特让人为他做了新衣。也是我老了,不然这儿子的针线也应该是我这当太太的亲自去做的,哪能容他人之手?政儿你虽有王氏事事为你着想,不过我这当母亲的也该是一视同仁,也有你一份儿。”
  贾政听了此话顿时感动不已,母亲……
  从小到大,不管是祖父祖母还是父亲,哪怕是外祖和舅舅那边,又有谁能做到将他和大哥一视同仁呢?
  只有母亲!
  唯有母亲!
  他双眼含泪地给贾母又磕了一个头,带着鼻音道:“儿子谢过母亲,儿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母亲操心实属不孝,此恩哪怕倾尽儿子所有都不能报,只愿来生儿子为母亲遮风挡雨,报此恩情!”
  他一字一句,字字发自肺腑,也听得贾母心中感动不已,双目含泪。
  她就知道老二是个孝顺的,万万没想到竟然孝顺如斯!
  她也希望来生也为老二遮风避雨,来生为他扫尽一切不平!来生,没有老大这个孽障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