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乱臣 第14节
  只因那个近日里他常常听人议论起的苏家养女,一朝跌落云端,却并未自怨自艾,仍旧宠辱不惊,端坐高阁。
  换句话说,他们其实就是一类人,都是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人。
  若是她当真听了自己的话,选了自己给她的路。
  就像他救下的那只雀,躲着他避着他的话,或许他当真会任由她把那双不甚讨喜的眸子剜下。
  或许吧。
  手指上好像突然有些潮湿,萧阙聚拢涣散的眸光垂眼看去,是她在哭。
  神色中像是有几分委屈和隐忍,约莫是强撑了许久,只突然在方才忍不住了。
  他蹙眉,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尾还悬着一滴泪,眼波含怨,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许是自己的手劲有些大,她下颌一片红向白皙的面上晕开,像是一墨朱红滴入清水中,慢慢散开来。
  胸中突然升起一阵郁气,他坏脾气的伸出指腹将她眼尾的那滴泪抹去,动作也不甚温柔。
  苏苑音本是有些气恼的,诚心诚意来感谢,这人好端端却惦记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没碍着他什么事,就定是他内心暴虐异常,非要喜欢与人为难。
  别人还伸手不打笑脸人呢,他倒是好,直接开口就是让她把眼睛给剜下来。
  且她方才竟还有那么一瞬的犹豫,只为了同他两清,当真打过大不了就用这双眸子还他恩情的主意。
  只她不敢,亦是难以做到。
  林林总总,心怀委屈加上有些怨自己的弱小无能,才只能受他欺负。
  不由得悲从中来,心头涌上些泪意,她一开始倒还能忍住,后来被他轻佻对待便就罢,只听他说话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当真不愿放过她,这才绷断了最后一根弦,控制不住流了两滴泪。
  后又见他蓦然伸出手,吓的闭上眼,只以为他仍旧是不愿意饶过自己,要亲自动手来扣自己这副眼珠子。
  虽不知自己这双眸子怎么就惹恼他了,但这却是他一定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只是自己想象中的事情究竟没有发生,她只觉得自己眼尾一片火|辣辣的疼,但他也松开了自己的禁锢,压迫的气势慢慢远去。
  当她再有些茫然的睁开眼时,萧阙已经坐了先前的位置,同她空出了些距离,节骨分明的手随意的提起酒壶,不慢不紧斟上一杯酒。
  苏苑音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慢慢放软下来,微微向后靠了靠,他应该不会在要她的眼睛了吧?
  像是能听见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萧阙将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才适时开口道:“若是你想报恩,也不是不可以,你替我做三件事,做完你我就此两清,如何?”
  苏苑音看着他,不敢答应。
  萧阙此人狡诈的功力她已经领教过了,只怕是这其中又有什么诈,故意提出来要诓骗她的。
  “放心,这三件事定不会叫你为难。”萧阙笑笑,似是做足了退步的模样。
  言罢,又指了指那把被苏苑音摔在地上的匕首,气定神闲道:“要是你不愿,倒也好办,赔上一副眸子就好了。”
  一提起这眼睛的事情,苏苑音当真是有点恼怒。
  她顺风顺水也十几载,还从没在身上受过这么大的气,只因她之前打交道的都是讲理之人,若是以礼来做说头,她倒是自有有成百上千的法子来应对。
  可这萧阙当真就是个不讲理的泼皮,十足的衣冠禽兽,甚是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那点子名声。
  苏苑音一直冰着的脸终是出现了裂痕,恨声道:“成交。”
  在走出院子的时候,苏苑音连步子都是飘的,果然每次见萧阙,都是这般惊心动魄。
  方才引路的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苏苑音只好原路返回,回了先前接待她们主仆的纤云阁。
  只一靠近,就听见她那两个缺心眼的丫头在有说有笑的吃着糕点。
  春棋见苏苑音的身影,欢快的跑出来:“小姐,这个瑞阳王府的景致可的当真是漂亮,方才张伯带我同夏琴在附近逛了逛,可算是开了眼了,只是还有大半没逛着,听说这后头还辟了个泡温泉的汤池...”
  苏苑音笑得发苦,她方才在萧阙面前差点连这双眼睛都快要保不住,她两个丫头倒是待遇比她还好些。
  “小姐方才同萧世子谈得如何呀,若是下次小姐还来,能不能再带上我呀,这瑞阳王府的糕点也太好吃了,听说是宫中贵妃娘娘专门为了回来的世子派下来的。”
  春棋砸吧着嘴,满是羡慕道。
  只见苏苑音笑得有些冷,咬牙道:“放心,这瑞阳王府啊,如无意外是再不会来了。”
  春棋小脸一垮,有些沮丧,倒是夏琴有些忧心问她刚刚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苑音摇头,只觉得腿真是软得厉害,抬了抬手,叫夏琴扶着她些。
  回去的路上才碰巧遇上了苏蕴之的马车。
  方才送佘涂回去的路上恰好遇上了些事,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那萧世子回京几日却都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
  只听说日日换着不同的花楼挨个儿点了遍,流水一样的怜人舞姬往瑞阳王府里进,倒是也不知这萧世子的迟迟未好的伤,是否也同这好色也有点关系。
  他本以为如无意外阿音定会吃顿闭门羹,应该早早就回府了,现在过来也是想碰碰运气,想不到还真就碰巧遇上了。
  看着朝自己挥手打着招呼,笑得一脸开怀的兄长,苏苑音是淡笑一声,决绝地放下帘子。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喜从不相通。
  她虽然现在同萧阙交手落于下风,可并不代表她会一直被他打压得直不起腰来。
  苏苑音虽是冷淡的性子,从来就不爱主动去惹上什么事端,但是若是受了罪,必定也是睚眦必报。
  苏府欺压她的奴仆如此,苏落雪如此,这萧阙也必定是如此。
  当晚回去她便就开始点现在手头上有的银子,总共三千余两。
  若是要盘下个铺子,再加上找匠人修葺的费用,恐怕想在繁华地段盘下铺子属实是有些困难。
  不过也还好,毕竟她们要经营的也只是药材铺,只要是出马出行便利些,不耽误送药的话,位置偏僻也还能盘下个大些的铺子,也方便放置药材晒药取药。
  只眼下正有一个难题便就是上京的人并不接受这些药材倒是有些棘手,倒是可以先出售些常见的药材增加些客源,积累些口碑。
  之后再用主治功效相同但是价钱稍稍便宜些的西域药材做替代推荐,或许还可行。
  苏苑音思绪一通,当即也有了些干劲,白日里在萧阙那儿受得气顿时烟消云散。
  托兄长替自己寻来了些杂书,多半是些游记杂谈。
  她虽然信任佘涂,但是她翻过一些相关的医书,佘涂手上大部分西域药材在医术上并未见到过,也难怪上京医馆不敢用佘涂的药材。
  西域与大齐并未通商,除了花楼中的西域胡姬,也少有西域女子只身到中原来,因此大齐对西域风土人情,草药饮食倒是知之甚少。
  不过苏苑音翻了翻手上的杂书,倒是有了些眉目,几篇有关?蕐于西域的游记当中确实是有些含糊记载提到佘涂所说的那些。
  苏苑音的心中又踏实几分,才心满意足安寝。
  第16章
  次日,苏苑音正准备出门看看铺子时就见夏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寻她。
  夏琴平日里最是稳重,如此这般必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小姐,我听着你的吩咐一直派这小喜儿仔细盯着雪照院那边的动向,这今天大小姐出了门,好似还带了不少银钱,去了柳巷胡同。”
  苏苑音握笔的手一滞,有些不解。
  苏落雪去柳巷胡同,莫不是去寻佘涂的?
  只是她带着银钱去找佘涂做什么?她可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带着坏心,有意想害人,佘涂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她倒是有些不放心,当即停下记账的笔,带着夏琴直接套上马车去了柳巷胡同。
  佘涂的家在柳巷胡同的最里边,门檐都有些陈旧,房子也不过只是个小院。
  倒是她人勤快,自个儿又在院子后头的荒地上开辟了几块专门种药材的地。
  苏苑音一路来的路上倒是不见苏落雪的身影,本还疑心怕是自己多想,毕竟住在柳巷胡同的也并非只有佘涂一家。
  可当佘涂见苏苑音来的时候,神色之中并不见多少意外,甚至赶忙来挽住她进屋中。
  “方才你那个姐姐来找我呢,还带了好多钱说要找我做生意,让我将手上那个药方子全都卖给她。”
  佘涂想起苏落雪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好多好多的银子,她这辈子都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而现在居然有人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就只为了要从她手中买下几张不值钱的药方。
  苏苑音有些意外,佘涂的药她只给过苏蕴之,苏落雪又是怎么知道这药的存在,甚至不惜用重金来买。
  “那你卖给她了吗?”
  佘涂摇摇头,虽然她就是连做梦都未曾梦见过自己有这么多的银子,固然也是心动的。
  只是她昨日回来听起邻里在说苏家的事,便就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不听不知道,原来苏姑娘的身世竟然这么凄惨。
  她还听说苏姑娘被家中母亲与姐姐虐待,甚至连一口好饭都不曾给。
  苏姑娘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亏她昨天还对苏姑娘的那个姐姐笑脸相迎。
  她才不要做那个人的生意。
  苏苑音倒是不知道佘涂不愿卖这药方的原由竟是因为她,只是郑重叮嘱她:“这药方是你自己研制的,便就是你用来吃饭的手艺,是你能立足的根本,你又怎知日后凭借着这些药方挣回来的数目不是此刻她出的十倍百倍呢。”
  “不过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东西,决定权是在你手上的,如果你想卖但是怕有其他顾虑,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说来与我听听。”
  佘涂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我这条命既然都是姑娘给的,自然是唯姑娘的命是从的,姑娘说卖我便卖,姑娘若说不卖,那我便就好生留着。”
  苏苑音欣慰笑笑,有些感谢佘涂如此无条件的信任她。
  但又因为从未遇到过像佘涂这般的女子,热烈又爽朗,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安慰道:“以后我们的药材铺子若是经营得当,他们既接受了那些药材,日后你研制的药膏必定也会有自己的市场。”
  佘涂所制调配的那些药,她是亲自用过的,其效用当真是不比宫中所制的那些差。
  听见自己明明是无处可售的东西到了苏姑娘口中倒是成了极有价值之物,得到了自己看重之人的认可,佘涂又何尝不感动。
  于是回报苏苑音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直接又将自己捣鼓的几瓶舒筋膏止血散一股脑塞到苏苑音手里。
  虽是已经将事情说清,但想起苏落雪的事,她还是心中微凝。
  苏落雪此人好似处处透着蹊跷,但是在未查清楚她的目的之前,苏苑音是得提醒她小心提防她些。
  佘涂见苏姑娘神色认真,随即也多过问理由,严肃的点点头。
  只还要去看看合适的铺面,苏苑音便就也未曾久留,只小坐了片刻。
  柳巷胡同在城北,住在此地的人身份大多不太显赫,多半是些普通百姓,又或者是些在上京城中没有根基的新晋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