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逼我们成婚 第55节
  青玉昨夜的那番话,说出来无心,可如今她却突然有了体会。
  她被关在深院,不懂得官场上的周旋,也不懂后院的交际之道,只能说出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
  “今日妾身所享受的这些,都不是妾身的本事得来,而是妾身踩着郎君‘奸臣’的名声,换来的。”芸娘停下了脚步,侧过身,伸手轻轻地拉住他宽大的衣袖,仰起头看向他,声音突然带了几分委屈,“郎君,这样得来的奢靡,芸娘宁愿不要。”
  她不想踩着他的名声去贪图富贵,不想将他继续往黑暗里拽。
  她想让他站在有光亮的地方,想看到他受着世人的尊敬,就像是那日他们成亲,百姓围满了街头,欢声笑语地对他唤上一声,“裴公子。”、“裴郎。”
  也像昨日他站在湖泊边上,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
  他不是‘奸臣’,不是人人口中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鬼厉,他是一个懂得体贴自己的妻子,想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夫君。
  只是这天下不明是非,负了他。
  既如此,他们就将这不明是非的天下给反了便是。
  裴安低下头,只见无数光点揉进了跟前的这双眼睛里,分不清是灯火还是月光。
  第54章
  今日月光敞亮,街头行人很多,两人立在路中央突然不动了,胳膊时不时被人撞上一下,彷佛没感觉一般,忘了挪地儿。
  爹娘死后,两个叔叔相继离世,他孑然一身,如同在悬崖上走细绳,名声什么的,早就丢了。还从未有过一个人告诉他,这些个他用名声换来的富贵,她不想要。
  自己不在乎的东西,突然被旁人替他在乎了起来,除了觉得新鲜之外,不得不承认,心底深处也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悸动。
  他垂目看着她,她身上的每一寸美,他都领略过,可此时星星点点的光晕,映入在她的眸子里,却格外地明艳动人。
  身后一名孩童撞上来之前,他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软香入怀的那一刻,心坎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柔软不堪。
  这辈子,行走在这一条独木桥上的,似乎已不再是他一人,还有他怀里的小娘子。
  “既然夫人不喜欢,咱就不去走那过场。”他抚着她的肩头,带着她一面往前走,一面低声同她道,“马大人所图,为夫心里自有一杆秤,盧州这些年商贸发达,山高皇帝远,日子怕是比京城那帮子高官还要舒坦,于他而言,加官进爵都是其次,不过是想守住自己如今手里握住的东西,多一条门路,多一份生机,八成也是看透了,这天下迟早一日会乱起来,他想找我这根依仗,咱们吃喝他两日,不为过,你也不必在意。”
  他徐徐的声音,如泉水涔石,清透悦耳,耳边的热闹声,芸娘一句都没听进去。
  以往的十几年里,从来没人同她聊过这样的正事,父亲母亲都不曾有过。
  她被关在院子里,连打听一句府上发生了什么热闹之事,都要破费一番功夫。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娘子,从未有人会过问她的意见,更别提这般耐心地同她讲解着跟前的局势。
  他那一段话里的道理是其次,最重要的她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尊重。
  她走在他身旁,突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觉得自己也参与到了将来的生活中,也是这天下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份子。
  这种感觉让她莫名舒坦,眼睛再望出去,瞧见的地方,似乎都跟着宽阔了起来,恍惚觉得,她虽活了十六年多,可这辈子,彷佛才刚刚开始。
  他拉住了她的手,两人漫步往前,到了一处卖糖葫芦的摊位,人潮拥挤,前来光顾的客人太多,排起了长龙。
  能吸引如此多的顾客,味道一定不差,裴安侧目看向她,“想吃吗。”
  芸娘正瞧见边上一人拿着糖葫芦走过,里面的果肉是葡萄做的,一时生了馋,点头应道,“嗯。”
  裴安转过身,打算招人过来。
  凭他如今的身份,不需要同这些人挤,只需让底下的人上前说一声,她想要什么样的糖葫芦,铺子的老板都能送到她手上。
  然而在抬手的那一瞬,裴安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这样的奢靡,芸娘宁愿不要......”
  他抬眼望了一眼周围,见左侧有一张板凳,先带她走过去,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她,“在这坐会儿,我去买。”
  芸娘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还未明白他是何意,便见他转身朝着队伍的后方走去,一直到视线快要瞧不见的地方,才回过身来,负手而立,身姿笔挺地站在了队伍最后一人的身后。
  远处灯火阑珊,光线没有那么明亮,她只隐约看见到了他挺拔的个头,和身上那件紫色的衫袍。
  夜色如同蒙了一层暖意,将她心口慢慢地包裹住,心窝子捂暖了,鼻尖倒是蓦然一酸。
  人人都道他是‘奸臣’,可自从她遇上他之后,她只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好。
  是他在自己走投无路之时,带她走出了井蛙之地,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两人萍水相逢,没有任何交际,也没说过一句山盟海誓,他却给了她最想要的。
  他随着人流,缓慢地往前移动,此刻他只是他自己,裴安,只是一位平凡的丈夫,在为自己的夫人排队买她喜欢吃的糖葫芦。
  她提着灯笼,坐在了旁边的板凳上,目光一直望着他的方向,享受着这份从未有人给过她的宠爱。
  队伍并不快,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多,排在后面一人突然搭话过来,“公子也是替夫人买糖葫芦的?”
  裴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点头,“嗯。”
  “公子要买几串?”
  裴安没答。
  “实不相瞒,我家娘子最近胃口不好,就贪这口,可这店铺定了条规矩,每人只售两串,公子要是只买一串,能不能均出一串给我?”
  那人也是不认识裴安,若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必定不敢说这样的话。
  裴安拒绝道:“不行。”
  “想多买,自个儿再重排啊,谁家里还没个媳妇儿,就你会疼人。”前面一人回过头来,冲刚才那人怼了一句。
  那人立马笑着道,“是是......哎,真的搞不懂这女人的心思,这糖葫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整日念叨,非得买回去了才罢休......”
  “她们吃的是这糖葫芦吗,她们要的只是这份折腾,这糖葫芦能随手买来说不定还不稀罕了呢,知道是咱站一个晚上买回去的,必定心花怒放......”
  那人说完又回头瞅向裴安,小声道,“我看这位公子爷品貌不凡,说句冒犯的话,就公子这张脸,家里的夫人也该满足了,怎还放心让公子出来,就不怕被旁的小娘子勾了去。”
  那人说完,示意裴安往后瞧,后面排过来的几个小娘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盯着他看了半天了。
  裴安并没回头,想着适才那双被月光灯火照得璀璨明亮的眼睛,笑了笑,一副傲娇之态,狂妄张扬,“我夫人容貌绝色,该担心的人是我。”
  众人:......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真没见过这么张扬着夸自己媳妇儿的,前后几人都愣了一下,半晌都没吭声。
  疼媳妇儿疼到了这份上,要么是高手,要么就是个耳根子软的。
  卫铭隐身立在不远处,本就讶异于主子今儿的这出行径,听闻此言,眼皮子当下跳了跳。
  记得当初他从塔庙见完王家娘子一回来,便定了主意去提亲,自己还好奇问过一句,“主子这是看上眼了?”
  他答:“我图的是她的色吗,肤浅。”
  —
  夏季的夜风吹在人身上,一点都不凉,很舒服。
  芸娘坐在那一动不动,待头顶明月上了树梢,裴安终于拿着两串糖葫芦,回到了她跟前,递给她,“嗯。”
  糖葫芦粒粒晶莹剔透,芸娘目含感激,“多谢郎君。”
  不过两串糖葫芦,有什么好谢的,裴安弯身提起了她搁在身旁的灯笼,带着她提步继续往前,“快吃吧。”
  两串她也吃不完,芸娘跟上他脚步,递过去一串,“郎君也吃。”
  “不用。”
  “郎君排了这么久,就不尝尝?很甜的。”
  “你吃就好,我不喜欢吃甜......”
  “郎君张嘴。”
  裴安:......
  她手里的糖葫芦突然送到了他嘴边上,垂下眼就能看到,裴安无奈,张嘴一咬。
  “怎么样,甜吗。”
  “嗯。”
  “那再吃一口......”
  适才同他一起排队的几人,听了他那一番夸词之后,暗里早就打定了主意,非要瞧瞧他那媳妇儿到底有多好看。
  如今偷偷跟过来,正好看到芸娘踮起脚尖往裴安嘴里喂糖葫芦。
  小娘子身段窈窕,依偎在公子身旁,盈盈笑意拢在脸上,愉悦之态百般娇媚,跟前街市上的一切,连同月色在她跟前,仿佛都失了几分颜色。
  几人愣愣地站在了那儿,方才知那位公子一点都没夸大其词,确实乃人间绝色。
  —
  裴安很少吃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小时候尝过一回,味道太甜,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今日稀罕,一串都让她给喂进了嘴里,倒也没有想象的那般难吃。
  难得月色亮堂,回去横竖也没什么事,裴安陪着她走完了整条街,越往前,灯火越稀疏,头顶月色却明亮了许多。
  两人在明月下的影子拉出好长,像是踩了高跷似的,紧挨在一起,投在了整条路中间,周围没了人,只剩他们,耳边热闹散去,也没觉得冷清,反而心中涌出了一丝暖意,不想让人来破坏了这份宁静。
  他转过头,见她手里还拿着那串糖葫芦,竹签上还剩下一颗,不由问道,“吃不下了?”
  芸娘摇头,轻声道,“舍不得。”
  他哑然,一串糖葫芦,还有何舍不得的。
  她又道,“郎君好不容易买来的,我舍不得吃。”
  没料到会是因为这个,他心下一柔,“下回想吃,我再买便是。”
  说完半晌没听到她回应,他看过去,便见她垂着头,用着极小的声音道,“小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让我吃完,下回他再买给我便是,我听了他的话,吃完了,可他再也没有给我买过。”
  他沉默了下,算起来她倒是同自己一样,自小没了父母,其中滋味他也能理解几分,旁的他无法去安慰,只能保证自个儿,他道,“我不会食言。”
  芸娘很少去想之前的事,母亲让她不要留恋过往,不让她去想父亲,说想了他也不会回来,白白徒添了伤痛。
  可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想,他就能不想的,得知父亲死去的那阵,夜里做梦,全是小时候他带着自己出去玩耍的情景,醒来自己不觉,脸上却沾满了泪痕。
  芸娘捏着那串糖葫芦,轻轻地转了转,“我不是想要他给我买糖葫芦,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夜色能融化人身上的铠甲,她头一回说出了藏在自己的心里话,“那日我骗了郎君,其实我儿时的小字不叫‘宁宁’,因出生在小满那日,母亲给我取名叫‘满满’,后来父亲要去参军,临行前一时起意,说他希望我这一生都能够安宁,替我改了小字,唤我为‘宁宁’,那时我已满了五岁,突然改名,府上的人习惯不过来,有的人叫我满满,有的叫我宁宁,时常混淆,府上的人干脆便称我为芸娘,‘满满’和‘宁宁’的小字,也就渐渐地被人遗忘,唯有母亲记得,私下里一直唤我为‘宁宁’,应当是心头还在怀念父亲。”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这等子坏人心情的细碎琐事,他应该不会感兴趣。
  奈何话起了头,又不得不说完。
  说完后她忙岔开话头,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天上的月亮,伸手拉了一下他衣袖,“郎君,今儿夜里的月亮真大。”
  他应了一声嗯,接着又道,“宁宁挺好,好听。”
  芸娘没想到他听了进去,愣了一下,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郎君呢,郎君可有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