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赵象爻怔了一下,弓着背走上前,随即挽起袖子,怒气冲天,“都他娘的废物,几个活死人都看不住,死了活该。不过那又如何,你们以为收拾几个小喽啰就能跑掉?做梦去吧!”
  莫离看着走近的赵象爻,笑意从容,“我们可没想跑。不过待会儿,你们可也别想跑。”
  赵象爻被莫离唬得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回头对脸色清淡的桃夭夭道:“老大,我早就说了,这里有两个练家子,最好挑了手筋脚筋,你偏说无妨。不过这会儿,让我替你废了他们!”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到了莫离面前,一把朝他喉咙抓去。莫离连忙后退,孟平则同时一脚扫来。赵象爻冷笑一声,手势一转,拍下孟平的腿,一拳直取他面门。孟平手肘上抬,挡下赵象爻这一招的同时,摆拳跟上。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战作一团。
  莫离和章子云逼向被三五个喽啰护着的桃夭夭,“速战速决,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两人说完,迎上扑来的几个喽啰。
  场中战事正酣,桃夭夭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嘴里的竹管发出“呲呲”的声音。丫鬟提醒她:“大当家,水干了。”
  桃夭夭将竹筒递给她,“下次装满些。”
  “恩。”丫鬟点头,心里却道:每次我都装满了,是你每日喝水太多。
  桃夭夭轻轻抬头,看向走来的中年男子,“看来你是派给我的对手咯?那么,来吧。”
  章子云和莫离看到中年男子一拳轰向桃夭夭,都是大感振奋。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先前也想过,这位常年跟随李老将军身边的武夫必定身手不凡,但一见他出手,两人立马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他了。
  “成了!”莫离很想大喊一声。
  大军开进神仙山。
  心里牵挂着莫离等人的安危,李从璟领军一路来都是急行军,也好在他这回带的都是骑兵,是以速度才没落下。
  队伍前方,和李从璟并肩的,却是一名老者。
  “王老,本使也是不懂你,这大军进山剿匪,你一个文吏,跟来作甚?”李从璟见王不器一路颠簸,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所以才有此问。若说王不器是为了表现自己,李从璟是怎么都不信的,因为这老头子平日里就没少倚老卖老,可是傲气得很。
  “神仙山豪杰,都是悍勇之士,下官也是怕矛盾激化之下,将军杀伐过甚。毕竟这些人,都是极好的兵源。下官此番主持募兵之事,不可不来。”王不器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再说下官对这神仙山也算熟悉,可以为将军提供一些助力。”
  李从璟心想,你这老头子不把自己摔着,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过到了神仙山,李从璟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回。
  神仙山立寨之地自然在山上,地势也不会差,不过山脚之下,却是一片平和农忙的景象。
  一条小河从远处静静流淌而来,河水清澈,在这片平坦的地方冲刷出大片良田,另有一条溪水从另一方与小河汇合,这就使得此地成了极为难得的小冲积平原,粗略看去怕是有几千亩。农田上尽是长势良好的庄稼,农人正忙,还有小孩子往来其间,鸡犬相闻。而小村庄里,炊烟袅袅。
  小桥流水人家,一派世外桃源之象。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仅如此,这里还被保护得极好,百姓安居乐业。大哥,看来这神仙山的山贼,并不是一无是处啊!”李绍城看着眼前景象,眼神难得柔和。
  “你说的没错。”李从璟道,“王老的话,并不全是诓我。”
  李从璟和李绍城在淇门大定之后,依照之前约定,结拜为兄弟,是以李绍城对李从璟以“大哥”称之——虽然实际上他年龄比李从璟要大。
  “王老,你先前说你对神仙山颇为熟悉,眼下有什么可以教本使的地方?”李从璟收起心思,问身旁的王不器。
  然而,王不器已经望着眼前的世外桃源出了神,精神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从璟又连着叫了几遍,王不器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失态,将军勿怪。”
  李从璟笑笑,不复多言,心里只道眼前的“太平盛世”景象,勾起了这位读书人的某些情怀。
  一条大道在李从璟脚下,穿过农田,直达对面一座山的山脚。
  山里响起悠扬的钟声,田里的农人听见声响,齐齐从田里抽身,赶回村里。他们的村建在山脚下,外面有围墙,有箭楼等工事,和神仙山山寨所在山头,合为一体。
  一队队人马,从山上快速奔下来,进了村。
  眨眼间,民居关门闭户。
  人影晃动,防御工事里被塞进了相应的人力,箭楼上,弓箭手箭已上弦。
  拒马被抬到村口大门外,立在唯一的这条大道两边。
  一队统一着装的人马不急不缓行出村。
  旌旗飘扬,刀兵锋利。
  为首一骑着紫色大氅、棕色紧身皮甲,腰挎横刀,手持长槊,长发飘扬。
  她策马行走在泥土大道上,看不清表情。
  百战军请示是否列进攻阵型,李从璟一动不动,好似在思考什么,随即拍马前行。
  两骑脱离各自兵马,相向而行。
  河风按下庄稼的头。
  他看见她清冷精致的面容,带一只眼罩,长发轻扬,慵懒而野性。
  她见他眉目沉静,不动神色,身上却带着无法掩盖的锐气。
  两人相隔五步停下。
  “你要攻寨?”桃夭夭朱唇轻启,眼神罕见的锐利。
  李从璟嘴角勾起一个随和的笑意,“我来赎人。”
  “拿什么赎?”桃夭夭眉头轻佻。
  “六百百战军。”李从璟道。
  桃夭夭眼皮拉下来,“原来,你是要抢人。”
  “赎人和抢人,都一样。”李从璟道。
  桃夭夭微微偏头,看着李从璟,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你我别无选择?”
  “唯有战。”李从璟道。
  “那么,来吧!”桃夭夭道。
  两人调转马头,回归自己部属的位置。
  从始至终,他没有问,章子云等人性命如何。
  她也没有说,你为何偏偏要找神仙山的麻烦。
  这个世道,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25章 神仙山(四)
  李从璟和桃夭夭背道而驰,只二十来步,突然双双调转马头。两人动作几乎不分先后,像是约好一般,抄起长槊,猛击马臀,竟是直接向对方杀过去!
  无论是百战军还是山贼,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个变故。
  其实李从璟想得很简单,擒住山贼首领,就能控制这帮山贼,若是章子云等人还活着,便以桃夭夭为质,让他们放人;若是他们已然丧命,那就让这群山贼陪葬。
  随战马奔驰的桃夭夭目光如电,神色肃杀,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全身都是滔天战意,如荒野猎豹;她的眉,一如长槊上那极度锐利的锋刃。她貌美,能摄人心魄;她剑利,却能取人性命。
  “只要能击杀眼前官军主将,官军便能不战自溃。”她想。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面前的女匪首在他眼中,如一丛跳动的火焰,充斥着野性和肆意,但却极度危险。只一眼,已是战场老兵的他,能感知到她的强大。在那一瞬,李从璟对莫离为何会失手,心中已有一丝了然。
  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已经照面。
  李从璟握着长槊的手,手指搓动配合手腕转动,手腕转动配合手臂发劲,利箭一般的马槊悠忽刺出,如毒蛇吐信,只奔女匪首面门——马槊的锋刃,和女匪首的咽喉,在李从璟眼里成了一条直线。
  李从璟知道,只要这种视觉维持一息,锋尖便会出现在对手后劲。
  空间在刹那间扭曲,画面在闪电间变幻,一点寒光擦着锋刃,突然出现在李从璟视野。只一现行,便已近在眉前。
  偏头,转腕,长槊撞击的声音在耳际炸响,马头相对而过。
  李从璟澄澈的眸子,触及到女匪首完美无瑕的脸庞,她飘舞的发丝打在两根交叉的长槊上,发脚甚至快触及到李从璟的鼻尖。而杀意,在发弦上跳舞。
  急促的马蹄声在相遇时,奏响了一个重合的音符,又奔向各自的章节。
  乍合乍离。
  第一手,两人都没有占到便宜。
  战马奔出去二十来步的距离,李从璟勒马回缰。
  两人站在方才对方转马起步的地方,在对方的起点上,再次奔向彼此。
  直到这时,百战军和山贼,才同时爆发出呼吼声,为自家的主将壮声威。
  碧天白云下万里群山静默,万里群山间千亩良田无声,千亩良田间百步大道失语,百步大道上两人厮杀正酣。
  从相面策马冲杀,到驻马原地交手,李从璟越来越震惊女匪首的战力。这天下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但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成了他征战逾一年,战场上与自己交手最多、却还没有拿下的对手。
  李从璟觉得,这对他在百战军军中的威信,是一种挑战。
  所以他杀心渐重。
  杀心重了,出手就重。
  感知最深切的,是与他交手的桃夭夭。
  密集的汗水在桃夭夭光滑的脸上,如雨帘一般不停滑下,放肆的发丝贴上面颊,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平添几缕难驯野性。桃夭夭清亮的眸子更见纯澈,如一汪清泉,可见潭底。
  李从璟再次发力之后,她的压力越发大了。她知道,战斗再持续下去,她必败无疑。
  她丝毫不曾想过,为何眼前这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在她看来,弱女子才需要男人怜惜,而她不需要。所以她脑中早已没有了这个词。
  眼前这名将军的眼神,冷酷如铁,比他那身鲜亮的甲胄更冷硬。这让人很容易忽略他还稍带稚气的脸,那是一张线条如刀刻、英俊冷漠如寒冰一样的脸。如果事后有人再问起桃夭夭,对李从璟的感官如何,她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不把女人当女人,不把自己当男人的家伙,像石头一样。
  在他眼中,上了战场,就再没有男人与女人,只有敌人和同袍。
  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确保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怜香惜玉的。
  李从璟轻喝一声,长槊如龙,狠狠劈下,其势重如山峦。桃夭夭举槊横挡,手臂一软,那长槊就压到了她娇嫩的肩膀上。
  桃夭夭咬牙,她决定拼命。她知道再不拼,她就再没有一丝机会。
  李从璟一槊下劈,紧接着槊尾上挑,女匪首的长槊就飞离她的手。长槊变棍,横扫向女匪首脑门。
  电光火石之间,李从璟清晰的看到,女匪首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然和狠戾。
  他知道,女匪首要拼命了。
  其实李从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从女匪首渐落下风的时候。
  她知道女匪首会拼死求一线生机,因为像她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失败,因为像她这样,身上压着一座山寨的重担的人,不愿目睹身后的从属,被敌人血洗。
  哪怕从相遇到交手,只不过短短时间,但李从璟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因为李从璟和她,其实是一类人,即便只有一个眼神,他也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因为那不仅仅是她的抉择,也是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