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 第30节
  他原本不会问出口的,会默默地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不打扰也不打探,重新成为以前那个跟陆赫扬不熟的许则。
  “如果我下学期就要走的话,你打算从现在起就开始疏远我是吗?”陆赫扬平静地问。
  许则轻声说:“我没有要疏远你。”
  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哪里谈得上疏远,正常情况下本来就没有相交的可能。许则当然知道陆赫扬以后会跟别人结婚,也许是三四年后大学期间,也许是六七年后事业有成时,只是经贺蔚一提醒,许则才想到在结婚之前还有“事先接触”,会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进行,至少在陆赫扬他们的圈子里是这样。
  并且陆赫扬下学期可能要转学,这让许则猝不及防。
  陆赫扬反驳他:“还说没有。”
  “那你会走吗?”许则难得执着地再问了一遍。
  “现在还不确定。”
  尽管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许则还是说:“好。”他又说,“你早点休息。”
  “嗯。”
  陆赫扬先按下结束通话键,他知道许则不会第一个挂电话。
  之后的几天,陆赫扬放学都由司机接回家,下周四期末考,周五考完后正式开始放暑假。
  今天是周五,白天的时候小风给陆赫扬发消息,说17号今晚会上场。晚上九点半,想到许则应该已经结束比赛了,陆赫扬便发了条消息给小风,问他17号受伤了没有。
  小风:唉,17号还在打,现在是第六场了。
  陆赫扬原本在写题,看到消息后他皱了皱眉,放下笔,问:什么意思?
  小风:我也是比赛开始才知道,今天老板让17号穿着裙子打擂台赛,打十场,17号要是赢不下来,今晚就没钱拿……而且,听说上星期17号被投了五十万那场,奖金分成还被老板压着,现在都没给他。
  陆赫扬问:他受伤了吗?
  小风:受伤了,一直在流血。最后一场跟他对打的拳手还挺厉害的,大家都说老板是故意消耗17号的体力,把最强的留到最后跟他打,摆明了要他输。
  陆赫扬关了手机,拿上车钥匙走出书房。他刚开出花园时后视镜里就有灯光闪了一下,保镖车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跟上来了。
  十点多,陆赫扬到了俱乐部。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陆赫扬穿过拥挤的人群,挡开试图搭到他肩上的手,一直到拳击馆,陆赫扬在门口看了眼,里面正在比赛的已经不是许则,陆赫扬转身朝后台走。
  许则也不在更衣室里,陆赫扬于是去了侧门通道,许则离开的时候一般会走这条路。
  通道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在路过楼梯间的门外时,尽管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但陆赫扬还是停住,顿了顿,侧着身子往里面跨了半步。
  楼梯间里还有一道门,只开了一半,没有灯,露出一块黑漆漆的角落。角落里堆着一些纸板箱和塑料袋一类的垃圾,在那些垃圾上面,似乎缩着一团什么。
  陆赫扬慢慢走进去,他开始闻到血腥味,以及难以形容的一股烧焦的味道。
  缩在垃圾上的是个alpha,不知道从哪里漏进来一道光,像银色的刀刃,迎面劈在alpha脸上,照出一道满是污血的痕迹。alpha闭着眼睛,似乎是累极了正在休息。
  陆赫扬的指尖动了动,正要朝里走,忽然看见一只手伸到alpha面前——被另外半扇门挡着,看不清手的主人。那只手捻着半支点燃的烟,把冒着火光的烟头按在了alpha身上。
  alpha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身体动了动,身下的塑料袋发出轻微响声,但他也仅仅只是动了那么一下,没力气再有别的反应。
  空气里那股难以形容的灼烧味更浓了。
  第41章
  许则试图睁开眼睛,但没什么力气,也不想看见面前的人,于是作罢。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觉得手臂上有点烫,所以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意识模糊,许则唯一庆幸的是陆赫扬他们今天没有来看他打比赛,不然会碰到唐非绎,会给陆赫扬造成麻烦。
  而且自己还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唐非绎把在许则手臂上摁熄的烟扔到地上,又点了一支。他吐了口烟,轻飘飘地说:“还是那句话,最好别让我查到你在跟别人合伙捞分成。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里的规矩,上一个这么干的拳手已经是个残废了,你想当第二个?”
  “……”许则艰难地张了张嘴,说,“我不打了。”
  “什么?”唐非绎嗤笑。
  “我不打了。”许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把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觉得自己攀上顾昀迟那帮人了,翅膀硬了?”唐非绎朝许则走近一步,俯身扣住他的下巴,“许则,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做白日梦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唐非绎说着,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顿时烧得亮起来,他将烟头再次对着许则,提醒他,“阴沟里的老鼠,还没爬上岸就想着飞黄腾达了,这可不行……”
  烟头即将烫上许则的手臂,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唐非绎猛地转过头:“谁——”
  尾音还没落下,有人一脚踹在他肩上,靠近脖子的位置。唐非绎摔到墙边,吃痛地骂了句脏话,立即要起身反击,但黑暗中传来一道清脆的机械声响,像开关,他的动作一瞬间戛然而止。
  陆赫扬蹲下身,摸了一下许则的脸,摸到一片湿粘。他回过头,唐非绎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手枪。
  “又是你啊。”唐非绎盯着陆赫扬,他看不清陆赫扬的脸,但能猜到。唐非绎笑了一声,“第一次在后台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可是总想不起来。”
  他状似苦恼地“嘶”了声:“你到底是谁呢?”
  陆赫扬说:“让他闭嘴。”
  这句话是对保镖说的,话音落地,保镖移开手枪,同时紧跟着一记肘击打在唐非绎脑袋上将他击昏。
  “许则。”陆赫扬放轻声音,“哪里最痛?”
  “没有……”许则一点点睁开眼睛,他真的不觉得哪里痛,只是很累。许则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陆赫扬过去扶他,碰到许则没有遮挡的大腿时发现他还穿着裙子。陆赫扬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盖到许则身上,捞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保镖别好枪,说:“我来吧。”
  “不用,车开过来了吗?”
  “在侧门了。”
  陆赫扬抱着许则出了楼梯间,走到侧门外的巷子里。保镖拉开车门,陆赫扬将许则放到后座上,调低椅背,让他半躺下去。
  他看见许则的手在座垫上摸了摸,陆赫扬问:“怎么了?”
  许则试图坐起来看:“我把车弄脏了吗?”
  “别动。”陆赫扬按住他的肩,“没脏。”
  一个保镖留下来开车,其他人上了陆赫扬来时用的那辆车。开车的保镖在发动车子前将后视镜扭到一边,防止照到后座的画面。陆赫扬抽了张湿巾,手指轻轻搭住许则的下颚,一点一点将油彩和污血擦掉,露出那张原本干干净净的脸。
  许则半睁着眼,目光一直落在陆赫扬脸上,他的很多狼狈时刻都被陆赫扬撞见,但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难堪。只不过他们之间或许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所以要趁还能见面的时候多看几眼。
  “你要过生日了吗?”许则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的嘴角肿着,说话有点含糊。
  陆赫扬拉起他的右手,手腕的部位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四五个血肉模糊的印子交错在一起。陆赫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里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朝许则笑了下:“嗯,下周五,你要送我礼物吗?”
  许则没有回答,他之前隐约听贺蔚提起陆赫扬的生日在某个月份,但没想到是月初。许则开始思考自己能送得起什么,可陆赫扬应该什么都不缺。
  “如果是要花钱给我买礼物的话,那就不是在下周五。”陆赫扬说。
  “嗯?”许则不解地看着他。
  “要买吗?”
  因为想知道陆赫扬的生日到底在什么时候,所以许则撒谎了,他摇摇头:“不买了。”
  “嗯。”陆赫扬又笑了笑,说,“我生日在下周五。”
  许则被他弄晕了,愣愣地看着他。陆赫扬戳戳他的脸,说:“你睡觉吧,到了我叫你。”
  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要做什么,许则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很安心地睡着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上,同为预备校的学生,有人安心读书做题,有人出席上流宴会,有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也有人在乌烟瘴气的地下俱乐部打一场血淋淋的拳击赛。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在同时进行,概括起来也不过是锦衣玉食和赤手空拳的区别。
  陆赫扬以前并不能深刻地、清晰地体会到这种区别。
  一直到医院,许则都没有醒,医生将他转移到救护床上,卓砚已经安排好了检查流程。许则被推去做ct时陆赫扬站在走廊上,给林隅眠打了个电话。
  “爸。”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吵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林隅眠笑着说,“我刚从画室出来。”
  “想问问你,文叔现在在本市吗?”
  林隅眠没多问,隔了一秒后回答:“不管在不在,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他,我说过的,文叔那批人是无条件为你和青墨做事的。”
  “好,我知道了。”陆赫扬顿了顿,“不问我打算干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想动用文叔,但还是不问了,你不是冲动的人。”
  “嗯,晚安。”
  挂了电话,陆赫扬给通讯录里那个从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短信,没过半分钟就有电话回过来。
  是一道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少爷。”
  “叫我赫扬就好。”陆赫扬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光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
  “文叔,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许则醒来的时候刚过十二点,整个病房里只有床头那盏壁灯微微亮着。
  “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许则顺着声音转过头,看见陆赫扬就坐在床边。
  “想喝水吗?”陆赫扬问他。
  “不……”嗓子很哑,许则摇摇头。
  “看你睡觉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做噩梦了?”
  许则牢牢地望着他,微弱的灯光笼着陆赫扬半边脸,让他看起来有种很特别的温柔和沉静,也让许则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陆赫扬是那个愿意听他讲述梦境的人。
  “没有做噩梦。”许则说,“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那是两张已经变得很模糊的面容,许则偶尔梦到他们,醒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会有不能抑制的倾诉欲,只是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叶芸华也好,池嘉寒也好——许则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陆赫扬静静看着许则,他能察觉到许则目前正处在一个游离又脆弱的状态里,也能感觉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有话想说,或许是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许则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盯着输液瓶,低声说:“我爸爸以前是刑警,我七岁的时候,他去执行任务,失足摔下山了。”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就病了,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出门。”
  “外婆来照顾我,外婆以前是糕点师,有位太太经常会请外婆去她家做点心给客人吃。妈妈生病之后,外婆每次出去,都会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