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萧从简道:“一共抓住四个投毒的乌南人,有三个是这么咬定的。还有一个供了点不一样的理由出来。”
  李谕听得颇是有趣。他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文太傅,文太傅该不会以为他在和萧从简唱双簧吧。事实上萧从简讲的这些,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顺着萧从简的话问下去:“怎么说?”
  萧从简说:“乌南人供了个大盛人的名字出来,叫钱广运。”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骚动起来。乌南投毒背后竟然是大盛自己人指使,这岂是小事?完全是叛国之罪。只是钱广运此人,众人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钱广运不过是个百夫长,当时正负责乌南王宫的一部分巡逻。”萧从简补充说。
  李谕心道,不怪京中的大人物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竟然敢干下祸事,还毒瞎了丞相儿子一只眼睛,谁都不会信没有人指使他。
  萧从简说到这里,只向文太傅道:“太傅自然不会知道钱广运这个人。只是钱广运后来又说了个名字,这个人,太傅该听说过。”
  “姚中秀。”萧从简一说出这个名字,文太傅的背上一颤。整个殿中像有一阵可怕的风卷走了所有声音,无比寂静。
  文太傅当然知道姚中秀。姚中秀是他的学生。甚至钱广运这个名字他都知道,据他所知,几个月前钱广运已经“战死”在乌南了。
  现在他知道了,钱广运没有死,只是被萧从简的人控制起来了。原来萧从简早就盘查得清清楚楚了,一直留作杀着而已。十几年前,萧从简横空出世时,他说自己老了,是谦辞。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次他是真正在心中说了那句话:“老了老了,后生可畏。”
  当然姚中秀可以咬定这是他自己的主意,与文太傅无关。但这也是无济于事,萧从简不会放过他的,皇帝也不会。听听这殿中的声音——一片死寂过后,已经有人大声咒骂起姚中秀。文太傅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萧从简制止了吵闹,道:“此事关系重大,要仔细审理。案件会交给大理寺去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的人应了是。
  萧从简又从袖中取出两封信件,道:“臣另有一事要禀,此事却是与太傅有些干系。”
  文太傅神思还有些恍惚,他以为萧从简在诈他——他向来小心,机密事从来都是当面谈,不会写信。他沉声道:“不管那信是什么,都不是我写的!”
  萧从简笑了起来:“这自然不是太傅写的。而是太傅的外甥许濛与乌南国使的通信。按这信中说法,许濛共收了乌南国使黄金白银若干,三次共计有五千两左右。”
  宫人将信拿了呈给皇帝,李谕粗粗看了,道:“确实是如此……”
  文太傅想笑。
  乌南国使去年夏天时候在京中活动,拿了银子到处撒,并不止一家收了国使的钱。许濛是贪财,可与姚中秀的事情没有关系——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外甥,什么事都不放心让他去做。
  若没有姚中秀的事,许濛收受钱财的事情还可以抹过去。可萧从简太狠了。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是摆明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萧从简说他是串通乌南国使,所以给萧桓,给大盛军下毒都可以。文太傅想,他输了,而且输太多了。萧从简手中握着人证物证,全是铁证。他对萧桓的构陷与之一比,完全不算什么事了。
  萧从简道:“我要说的事就这两件,太傅要议论什么事?”
  文太傅真的笑了笑,他向皇帝道:“臣忽感不适,请陛下允许我暂且退下。”
  李谕只是看着萧从简。他早就知道萧从简只要身体稍好一些,就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但他没想到萧从简会这么干净利落地就把文太傅解决了,一点余地都不给文太傅留了,这是打算彻底铲除文太傅了。
  他觉得萧从简就好像受伤的野兽,暴露出受伤的脆弱,引诱敌人靠近他,在敌人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已经积蓄好力量,一跃而起一口咬断敌人的脖子。
  这就是他的丞相。
  “陛下,臣请告退。”文太傅又说一遍。
  李谕这才和蔼道:“太傅先回去吧。”
  文太傅想站起来离开,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力气站起来。萧从简站起来,拿起靠在一边的拐杖,走到太傅面前,将那根拐杖递到文太傅手边,道:“太傅老了。”
  萧从简能康复,文太傅却不可能返老还童。文太傅伸手颤巍巍握住拐杖,他想挥起拐杖敲破萧从简的头,但他勉力靠着那根拐杖站起来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宫人将文太傅送出了宫。
  李谕知道这事情结束了,他看出来这会儿萧从简也已经累坏了。朝会一结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
  李谕要萧从简在宫中歇了歇。萧从简没有全好,只是心腹大患解决,萧从简的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李谕问他:“萧桓的事情,什么时候办?”
  京中都知道萧桓要纳乌南公主,当然只有把人迎进门了。
  萧从简说:“这两日就办。”他这会儿说话懒洋洋的,没了上朝时候的锋芒毕露。李谕又心痒痒的,与他调笑:“要不要朕再赐他两个公主?”
  萧从简看了皇帝一眼:“陛下别再奚落我了……”
  李谕看出他神色是真倦了,而且又像要发热的样子,就宽慰几句,命人护送丞相回去了。萧从简走时,天落了雪,李谕盯着看他穿好大氅,又拿了个手炉给他,目送他远去,站在殿外看了半天,也不觉得冷。
  第65章
  文太傅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家人怕他自杀, 日夜看着他。事情到了这地步,只能向萧从简低头。
  文太傅给皇帝上书,自请致仕,要回老家。但皇帝不许他致仕。
  文太傅毫无办法。若这时候皇帝允许他致仕,他还能少受些羞辱,保存点颜面。现在皇帝和萧从简把他扣在京中,把文家抄查个底朝天, 文家的将来就全毁了。
  文家这边凄凄惨惨, 族人亲友全在四处打点, 丞相府上是另一副光景,正在准备喜事。
  家中长辈都知道郑璎受了委屈,郑家接郑璎回去住了两日。宫中送了赏赐,冯皇后和萧皇后都召郑璎到宫中说话。
  冯皇后那里还好,到了清隐宫, 萧皇后一出来,郑璎就忍不住哭了。
  萧皇后给郑璎行了礼, 郑璎忙扶住她:“皇后大礼,我如何受得起。”
  萧皇后心里也难受。萧从简病得最重的时候, 她在清隐宫中夜不能寐。出了乌南女这事, 她心里就明白,萧桓根本还承不起萧家的重担。虽然文太傅想攻击萧家总会想出办法,但萧桓这也太大意太天真了。
  这会儿她与郑璎面对面,两人都流下泪来。
  萧皇后拭了眼泪,向她嘱托:“萧桓之事, 还请你多担待了。经此一事,他该长了些智慧。”
  这一关是有惊无险过去了。但萧桓损了的名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宫中人都怜惜郑璎。皇帝去皇后宫中吃饭时候,也问起郑璎。
  冯皇后道:“小郑真惹人怜,人比之前瘦了一圈,心中到底不平。”
  李谕知道这事情没办法,若在现代妥妥的离婚了事。可在这时候要郑璎为这事情就离婚,郑璎想离,郑家也不答应。
  “你和她说了没,让这乌南女进门就是做个戏。等过段时日,她让这人搬出去住都可以。”
  冯皇后道:“说了。她说这些她都知道,她知道乌南女只是个妾,只是……”
  她顿了顿,郑璎说话大胆,她不知道该不该学给皇帝听。
  李谕好奇:“只是什么?”
  女官们都笑起来,冯皇后才道:“是这样,郑璎说如今京中百姓都只说道乌南公主和小萧将军,有文人墨客都开始给乌南公主写诗了,这一段风尘倒像是成了传说。至于小萧将军的正妻是谁,谁都不会提起。”
  李谕也忍不住笑了。郑璎这角度虽然刁钻,却有几分道理。他笑着摇摇头:“这小姑娘……”
  萧府的喜事没准备两天就办了,自然不能同郑璎进门时候相比。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翡翠已经改了名字,改叫月城公主,就在萧桓安置她的那个别院出嫁。萧家派了些嬷嬷丫鬟,衣物首饰,给她装扮一番。人靠衣装,她穿了婚服,带了金饰,浓妆之后也显出几分华贵。
  有不知事的小丫鬟,只觉得办婚礼就开心,边收拾箱子边道:“难怪小将军喜欢她,她又是公主,又生得这样美。”
  一旁大丫鬟就冷笑一声:“蛮夷之地来的狐媚,也配叫公主么?还不如京中的闺秀知书达理呢。就算叫她一声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给郑娘子磕头敬茶。等她进了府,你就看着吧,磋磨还在后面呢!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以为伺候公主是个什么好差事。”
  她说得大声,也不怕正在隔间梳妆的月城公主听见。周围的嬷嬷们只是笑嘻嘻骂道:“快做你的事吧,还有功夫磕牙?好歹有个吉时。”
  月城公主进门当天,郑璎就从原来的院子搬了出去,和萧桓一个住东,一个住西。当晚萧桓去郑璎住的院子,郑璎叫下人把院门紧闭,不让萧桓进门。
  下人传话给萧桓:“娘子说了,今天是将军的好日子,将军去公主那边休息吧。”
  萧桓也没去月城公主那边,只在书房睡下了。新房中冷冷清清,只有月城公主一人默默垂泪。
  到了过年时候,月城公主被挪到了一个偏僻小院子里。郑璎仍与萧桓分开住两个院子。三个人三个地方,幸好这府上地方大,撒得开。萧从简也不管他们,随他们两个人闹去。小夫妻两个,闹来闹去总归闹不散。
  今年过年就比去年开心多了。除了和文太傅相关的人,京中一片喜气。大盛收了乌南,没有大灾害,朝廷不会加征,样样都是好事。
  对李谕来说,还有萧从简病愈这件大好事,他龙心大悦,因此今年给各宫宫人的赏赐格外丰厚。他也有功夫继续展开他的各种小研究了。除了改良食谱,还有各种园艺研究和宫苑装修,他最近还给孩子们在院子里造了冰滑梯,可把小公主乐坏了。
  快过年时候冯皇后提起选秀之事。前两年宫中都没有充实新人,今年该选秀了。她心里清楚皇帝根本不碰后宫——她不敢妄自揣测是为什么,这事情她只能装作不知道;但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否则就是她皇后失职。
  皇帝听了此事,仍是淡淡的,并不赞同:“宫中不缺人,乌南又刚刚俘虏了那么多人来。何必再选。”
  冯皇后说宫中不少宫女年龄到了,要放出一批,明年必定要补充一批新宫女。李谕这才同意了,只要选些宫女。其他美女就不必选了。
  到了正月初一,新年头一日早晨,萧从简进宫来。李谕前一夜刚和几个孩子一起守夜,玩得开心,只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他巴巴盼着萧从简来。
  丞相领着百官向皇帝恭贺了新年。李谕又留了萧从简单独说话。
  萧从简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大病一场,还没彻底恢复过来,脸上少了点血色。李谕与他一起喝了点酒,说说笑笑间萧从简的脸色才渐渐好看起来。
  李谕怪高宗——高宗皇帝把能封给萧从简的都封了,萧从简已经是丞相,国公,还有几个虚衔,位极人臣,再加几个虚衔也没意思了。
  他只好赏给萧从简另一件东西。
  “待朕百年之后,请丞相配享太庙。”
  萧从简这时候总算谦虚了一番。李谕微笑道:“丞相不必谦辞,朕心意已决。丞相当得起。”
  他没有告诉萧从简,他这一朝,只会让萧从简一个人配享太庙。
  第66章
  正月十五时候又到了赏灯时候。今年皇帝开心, 宫人想出宫赏灯的,只要提出来都被允了。留在宫中当值侍奉的,都有红包。
  宫中也办了赏灯。除了宗室皇亲,平定乌南的功臣们都来了。李谕还特意请了萧皇后过来。
  萧皇后自从孝宗皇帝驾崩后,一直隐居深宫,节日宴会,从不露面。今日实属难得。
  萧皇后这两年伤心渐渐散去, 往者不可复, 她还得为活着的人多做打算。
  萧从简与她一起沿着湖边散了散步。李谕远远瞧着,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天色又暗,只看得到萧从简神色还算安详,甚至还笑了笑;萧皇后没有哭,也是恬淡神色。
  李谕低头看看自己牵着的小公主,他捏了捏金妞的鼻子:“你看, 你以后要像那个萧姐姐一样文静就好了。”
  金妞说:“那不是萧姐姐!那是萧皇后!”她气鼓鼓地说。
  李谕立刻向她承认错误:“对对对,公主说得对, 那是萧皇后,是你的婶儿。”
  金妞又说:“我以后也要做皇后!”
  李谕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现在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什么话都往外说。
  “笑屁啊。”她又说。这是和李谕学的脏话。她身边的嬷嬷怒叫了一声“公主!”,李谕笑得更厉害了。嬷嬷又怒叫了一声:“陛下!”
  等萧从简和萧皇后说完了话,萧皇后又略逛了逛,就回清隐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