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深渊(2000+)
  郡城麒麟山地,砂水秀美,罗城得局,阴阳龙相缠绕。
  裴家祖坟修建在麒麟山半山腰,四方的黑灰大理石墓碑正中直立,汉白玉围栏与石狮洁净如新,掩映在蓊郁的森木之中,穴位得气,土质良好。
  初一年始日光晴好,祭祖这样的民俗活动看上去更像以家庭为单位的出游。
  三牲饭菜,三茶五酒,裴景言亲自将供品摆上,易美珍烧三炷香,宋梦替她献上叩拜,祈求福泽。
  “父亲,启云,伏以今吉日良辰,安神位大吉昌,佛光普照,镇宅光明,保佑合家平安,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点香烧纸,轻烟缭绕。
  易美珍双眼紧闭,面色虔诚,双手合十抵在额间,口中无声默念祝词。
  孙依依面带口罩墨镜,着素色大衣,站在一旁跟着鞠躬行礼,言举俨然是裴家长媳的风范。
  所谓慎终追远能获得先人的庇护与保佑,不过是一种心理作用。安度并无传统儒家饮水思源的心态,参与祭奠只因被归以裴家人的合集。
  一道天然枷锁,既不能洗脱,她更信奉“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只站在稍远的地方虚虚作揖,不言不语。
  裴文婷贪好玩乐,流程式地上酒后提前下山,唐哉皇哉道:“韩楠久没回国,留他一个人在郡城游览显得礼数不周,我去替哥哥姐姐尽地主之谊。”
  易美珍欣慰道:“文婷算是长大了,去吧。”
  安度心神不在,朝山顶处望望,点点阳斑落于脸上,难见的空蒙忧思。
  易美珍察觉,笑笑:“安安想上去就上去,和你妈妈说说话也好,你母亲命苦,母女总归连心,也该看看她。”
  宋梦温柔地微笑,交给她一袋香烛水果,大度细心得安度泛出一瞬不安的赧然。
  替自己的母亲,也替自己的存在和怀疑。
  “谢谢奶奶,……阿姨。”她去掉那个一直以来坚持加在对宋梦称呼前的姓氏,似乎这样就能递进一层感激和隐带的歉意。
  宋梦笑得更宽容,裴景言侧首,面容半冷半忧,嘱咐:“安安注意安全。”
  安度点头离开。
  *
  山顶背阴,照不到阳光,与裴家坟墓的奢华截然不同,只一处占地很小的朴素石冢。
  名不正言不顺的旧情人,自然是不能入家族墓穴的。
  安度对安岑印象极为远淡,见了碑石旁的杂草,无甚波动地拔除清扫,添上水果香烛。
  做好一切,她拍净手,一膝半跪,手抚在墓碑那张模糊掉色的黑白照片上,“妈,我来看你了,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你的长相,不过奶奶常说我们长得很像。”
  “你到底喜欢爸爸什么,这样无名无分,孤苦伶仃,你后悔过吗?”
  安度把安岑当作自己的同龄朋友,叙说每次回到裴宅的不自在,“为什么奶奶和大哥对我很好,宋阿姨也没有亏待我,我还是想离开呢?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裴家人。”
  “你说,没有记忆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她涛然不绝地倾倒二十多年的生命轨迹,对着陌生的母亲符号——一座孤坟。
  “安安。”裴景言一人上山寻她,远远地在背后唤她。
  安度扭头起身,裴景言快步走近,眼色阴沉地打量四周,皱眉道:“该回去了。”
  他的神情有些锐利的紧张,安度疑惑,“哥你跑上来的?我才上来没多久啊。”
  山顶人迹稀少,适合谈话,安度想了想,下决心道:“对了哥,我正想和你说件事。”
  *
  他们并行踱至一处挑出山体的悬崖休憩,峭壁生辉,云消雾散,远山苍翠。
  “安安要说什么?”
  开阔的视野,心也变得宽绰。
  早晨起床时,枕边的手机通话还留持,机身发烫,安度试着叫了一声“陈沧”,陈沧即刻回应,鼻音不清醒到清醒,两人又说了几句才挂断,徒生几分依依不舍。
  安度向前走两步,笑笑,用商量的口吻道:“哥,嗯……我想离开裴氏。”
  “我毕业后就一直在裴氏工作,想尝试换一换岗。”
  裴景言自背后跟上,离她只有半米,静了几秒才问:“你想换什么?”
  “直接入职雷盛或者开一个工作室吧,总之不想再以裴氏的外派代表身份参与项目了,瓜田李下,难免被人说裙带关系。”
  半是实话半是借口,安度自认理据皆有,偏头轻松道:“裴总,辞呈年后递给你。”
  裴景言沉着嘴角不接话,安度心中忐忑,等了良久才换来一句:“我不同意。”
  “为什么……啊!!”安度背后忽地被一只手掌控,力量狠戾猝然着朝前,她不可控制地趔冲,上身和重心超出石体,眼见就要跌落悬崖。
  命悬一线的半秒,她手臂被遽然扣死,已然瘫软的肢体倒入一个怀抱,着黑色的西装的双臂将她桎梏于胸膛。
  尖锐的叫喊和脚下的几颗碎石一起,无声息地消匿在不知深度的崖渊。
  安度面额冷汗涔涔,张着嘴发抖,裴景言将下巴抵在她肩窝,声音没什么表情,“安安,你看到那只鸟了吗?”
  一只幼鸟在支出悬崖的树干上扑腾着双翅,朝辽阔的天空飞去。
  力量不足,幼鸟飞翔不到十秒便急速下坠,坠到她看不到的某处,或许是崖底,粉身碎骨须臾之间。
  “想要去无束缚的空间,怎么知道下面不是深渊?”
  体型大一些的母鸟盘旋于空,发出悲刺的长鸣。
  裴景言笑两声,眼镜的金属脚架贴在她脸颊边缘,触感凉硬,“离了庇佑,万劫不复。”
  安度容色苍白,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瞳孔滞缩着缓缓聚焦,陡峭的山脉化作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她听不清辨不明裴景言的意图,无力地垂下眼皮。
  裴景言仍没放开她,手臂移到她腰间紧拢,退后两步将她带离悬崖边缘,语调森冷,“是不是因为陈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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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还会更的。这章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