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我有点尴尬,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不好意思。”
  “没事,看你刚才一犹豫我就知道了。”王书用说:“很多人对精神病人有误解,默认为他们具备攻击性,这是很不正确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咳嗽一声说:“洋颖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王书用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像是戳中了心事,他用手指点着桌面。室内没人说话,只能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
  他看我:“你是洋颖的什么人?”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端出,不做隐瞒。我把和洋颖认识之后发生的事,略略讲了讲。讲完之后,孙医生听得拍桌子:“这是典型的家族遗传史,精神分裂症,应该赶紧来就医。”
  我苦笑:“谁说不是呢,可她防人像防贼一样,怎么可能来这里。”
  王书用忽然道:“老孙。赏一根烟呗。”
  孙医生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一根烟给他,王书用点上之后美美抽了一口,说道:“老孙,你先出去,我和小齐单独聊聊。”
  孙医生看来非常尊重王书用。没多说什么,站起身走出去,把门关上。
  这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气氛有些诡谲,王书用摆弄着烟,也不抽。就在指头缝里倒来倒去。他不说话,我也不说,空气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刚才你不老实,有些事没有讲。”王书用忽然道。
  我一惊,很佩服他的觉察力,我确实没讲。就是王书用在山洞里拍摄视频那段,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恰恰就是王书用得心理疾病的直接原因。
  “王医生。”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只好叫他以前的职务。王书用没计较称谓,他一边玩着烟一边着我。
  “王医生,我看过你拍摄的那段视频了。”我说。
  王书用手停下来,迅速坐直身子,目光敏锐地看我:“你再说一遍!”
  我有点不安,说道:“你在山洞里拍摄的那段视频我看到了。”
  王书用的表现出乎意料,他猛地抓住自己不多的头发,靠在椅子上长叹:“天哪!”
  我正要再说,他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看到了那段视频?是在哪看到的,是做梦吗……真的有这个东西?”
  我有点害怕:“你冷静点,你这样我有点不敢和你说了。”
  王书用坐回原位,喉头不断耸动:“你说吧,那段视频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你拍的吗?”我纳闷。我用手比划了一下:“是刻录在一张光碟上。我在电脑上看到的。”
  然后我把看视频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书用瞪着眼睛听,一边听喉咙里一边发出痰涌一般的声音,能看出他的惊骇至于极点。
  我挠挠头:“王医生,你没事吧。”
  王书用看我:“小齐,下面我和你说的话。你别往外传。”他苦笑:“如果你传出去,恐怕我这辈子都出不了精神病院。”
  “你说。”
  王书用下意识用指尖敲着桌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关在这里?”
  我摇摇头。
  “其实我要出去,早就能出去了,是我自己的意愿住在这里,我要思考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想不清。恐怕出去之后走哪都是我的噩梦。”他说。
  我要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只要听他讲。
  “小齐,下面的故事匪夷所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自己做出判断。”
  我点点头。
  王书用说:“有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要处理一个特殊的心理病人案例,这个病人遭遇车祸,受到猛烈的外伤,生死瞬间心理产生很大的阴影。为了康复她,医生做出了三个循环的治疗计划。前两个很顺利的过来了,到了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深度催眠。”
  我听得坐立不安,这不就是他给洋颖做心理治疗的经历吗,直说不就得了,非得绕这么大圈子。
  我没说话,默默听着。
  王书用道:“深度催眠不是一般医生能做的,必须具备资格,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因为这种催眠方式非常危险,剥开病人思维,进入最深的潜意识,弄不好医生反过来会被反催眠。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你可以理解吧。”
  我点点头。
  “就在心理医生给病人做深度催眠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被反催眠了。”王书用说。
  我“啊”了一声,难以置信。
  王书用道:“催眠的情况下,病人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医生凭借和病人的对话,来推导潜意识中存在的问题,反催眠的情况是,医生的思维被强行拽入病人的潜意识中,思维模糊,产生幻视。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听的入神,没想到还会这样。
  “这个病人的潜意识非常奇怪,是具象化的洞,一条废弃了很久的山洞。这个病人在发病的时候,多次提到过这个洞,而大量事实证明。这个洞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医生有着丰富的经验,被反催眠后,并不慌张,看到了这个潜意识的山洞,反而有种欣喜,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解决病人心理问题的核心。”
  “然后呢?”我听得屏气凝神。眼都不眨。
  王书用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就录在那段视频里。”
  第一百六十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不明白,”我对王书用说:“心理医生给病人做的是心理催眠,而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视频,是真的有山洞,并不是幻想出来的。”
  王书用说:“事情可怕就可怕在这,潜意识中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他沉默一下,磕磕烟灰:“我算见多识广的人,见到的怪事很多,匪夷所思的更是不少,但这件事有些出乎我的理解了。虚幻、潜意识、想象中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已经实体化了。”
  “你的意思是,”我迟疑说:“本来现实中没有这个山洞。它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但现在却出现在视频上,这个山洞从幻想中延伸进了现实?”
  王书用没说话:“小齐,我现在还摸不清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多东西想不明白,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整件事我只能给你解释到这,剩下的靠你自己摸索了。”
  我脑子一片混乱,本来存在于洋颖潜意识中想象出来的东西,却实体化,简直无法理解。我记得以前有本小说,大意是上古流传下来一种神器,有幸者拿到了神器,就能满足自己的各种愿望,想象中的东西会实体化。但是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们黑暗而不可琢磨,想象一旦实体化,便出现了各种各样无法理解的黑暗之物。
  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洋颖如果真有这个本事。她曾经告诉我,世界上有很多鬼,有看不见的,有能看见的,那这些鬼会不会本来是她想象出来的,然后都实体化了?
  我不寒而栗,人心中的鬼如果变成真鬼,遁入现实中,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书用一脸疲惫:“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孙医生正在走廊上,他不敢离的太远,看我敲门便走过来,他看看我们的脸色,严肃地说:“聊的不好?”
  我和王书用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好吧,”孙医生说:“老王,我送你回去休息。”
  王书用把没抽完的半根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刚要站起来,突然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瞅着桌子另一边。
  他盯着的方向正是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后面是一扇窗,没什么特别的。
  孙医生反应很快,觉察不对,赶紧把我拦在身后,他走过去,轻轻说:“老王,你没事吧?”
  王书用没说话,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能看出来他紧张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僵硬,本来正常的脸色突然泛青,像是犯了心脏病。
  孙医生在他面前晃晃手,王书用眼睛的焦点根本不在手上,而是盯着桌子对面虚无的一点。这时。他的脖子开始动了,眼睛似乎在跟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缓慢移动。
  我和孙医生跟着他的眼神,下意识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王书用盯着的是个看不见的东西,移动规律从桌子那一边绕了过来,在向我们缓慢靠近。
  说实话我真是害怕了,屋里正常的只有孙医生,我赶紧挨着他。
  孙医生厉声对我说:“你出去叫护士,快!”
  我来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出,王书用突然一声大叫,眼睛的焦点落在身前不远处,好像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已经走了过来。
  他疯了一样从椅上跌倒,连滚带爬在地上往后缩,拼命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啊~~”
  孙医生把他抱住,大声吼:“出去叫人!”
  我跑出去,找到护士把事情说了,很快来了一大票人,一起冲进室内,把王书用控制住。王书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脸上五官因为极度恐惧发生了扭曲,他颤抖着声音:“别过来,别过来,红衣女别过来!”
  我心头一惊,想起山洞视频里王书用拼命在前面跑,绊了一跤,长得酷似洋颖的红衣女追在后面。
  难道,难道她现在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我毛骨悚然,紧紧躲在一大票医生护士的后面,眼瞅着王书用被控制住,送进病房。
  我走向孙医生,他累得不轻,大口喘气。我问:“孙医生,王书用经常这么犯病?”
  “对。”孙医生点点头:“其他时候都挺正常的,而且我们做过测试,只要不犯病,他就是正常人。”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红衣女是怎么回事?”我问。
  孙医生说:“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是病人自己臆想出来的。老王发病时总能看到一个红衣女,这个女人在他的生活里随时出现,来无踪去无影,而等发病之后,他却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红衣女。有一段时间老王觉得自己恢复差不多了,要出院,而我把他发病的视频给他看,他才收起这个念头,继续在医院住下去。”
  后面他再说什么,我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书用看到的红衣女肯定就是山洞里出现的,这个神秘女人竟然会走进王书用的现实世界,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了。
  山洞是洋颖内心黑暗的实体化,那么山洞里那个红衣女是谁呢,会不会就是洋颖潜意识中的自己,那个藏在心里最黑暗的她?
  我步履沉重地走出医院,回头看了看高大的建筑,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我竟然有些头晕。
  刚才见王书用的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做了场噩梦。
  整件事我大概已经理出来一个模糊的全貌:洋颖遭遇车祸,之后有过一次很古怪的经历,她进入一个山洞,那里是她的内心。她进入了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在这个时候,她拥有了一种能力,可以把幻想进行实体化。
  她的男朋友郭郎带着她见了心理专家王书用,王医生为洋颖设计了三套循环的治疗方案,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是深度催眠。就在这次催眠中,王医生被反催眠。从而进入了洋颖的潜意识之洞。
  他在那里探险,一路行进,来到洞的尽头,看到一个恐怖的红衣女。
  这个红衣女一路追逐,扑倒了王医生,再然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导致的结果是,王医生现在住进精神病院,发病的时候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红衣女进入了他的生活,如同鬼魅一般藏在黑暗中,时不时出来。
  理清这个脉络,我非但没有解脱,心情反而更加阴郁和沉重,沉甸甸说不出滋味。
  整件事已经完全超脱了我的世界观,想都没法想,只能套用因果逻辑勉强理出一条线。我看看表,下午还要见洋颖,我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害怕了,她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谁靠近谁就会被吞噬。
  我不想去,但洋颖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不去后果自负。
  她是精神病,真要豁出去做什么,我这个正常人实在是玩不起。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去吧。
  我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肯德基见面,这是我选的地方,当初挑这里看中了这里人多,我想用人来人往来保护自己,在这样的地方,洋颖要做什么应该有所顾忌吧。
  下午我先到了,离见她还有一段时间,我要了一杯热饮等着。
  眼瞅着到约定时间,我内心忐忑不安,一会儿看到她该说什么呢?她会不会提出什么新的要求,如果要求不过分,我可以答应,只要能尽快的摆脱她。
  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完全被这个女人所左右,只要她高兴,哪怕我委屈点都没什么。我心内惴惴,莫非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我提醒自己,在谈判和交往中一定要把握原则,千万不能跟着人家的屁股后面走,要不然会被对方玩死。
  正盘算着,忽然看到店里所有人都不吃东西了,全都涌在玻璃上,一起往外看。我知道有事发生,跟在后面也看过去。
  窗外是市中心一条主干道,现在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车水马龙,一辆车接一辆车。
  在大马路中间,车子不断穿梭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穿了身红衣服。她极为突兀地站在那里,直勾勾瞅着这家肯德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