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 第48节
  她亲手写了请柬交给他, 希望他能来看看这一场演出。
  还记得曾经演《霸王别姬》, 她没有在台下看到松月泊的身影, 如今又有演出, 她期待着松月泊的到来。
  礼堂门口的路灯点亮时,松月泊从家里走出。他已经换上一套正式的西装,头发也仔细打理过, 手上还拿着一捧小雏菊,看起来颇为庄重。
  要去看南栀演出,他极为重视。
  舞台上的景都已搭好,南栀忽然有些紧张,她往台下看了看,黑压压的人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幕布拉开的一瞬间,城东枪响,行人们四散躲避,街上瞬间闹闹哄哄。
  松月泊被推的踉跄一下,慌忙护好旁边的孩童。
  “出什么事了?”
  大家议论纷纷,皆是一头雾水。
  松月泊被挤在人群中,能闻到前面妇人头发上的桂花味。他无奈地看看前方,眼里有了焦急神色。
  一行车队慢慢驶来,人群也分散些许。透过缝隙,可看到一些军装男人来来去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松月泊慢慢从人群里挤出来,方欲往前,一个男人指着他,神色冷漠:“后退!”
  松月泊皱眉,一位先生伸手将他拉回人群,轻声道:“忍一忍。”
  松月泊侧头道:“多谢。”
  时间就似静止一般,这群人被困在这里,既不能退,亦不能进。
  天色已快黑透,怀里的小雏菊被挤得落了一些,松月泊猛地转身,逆着人群走,他记得这条街后面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城西。
  路人众多,没有人察觉他的动作,松月泊离开人群,转身往小路跑去。
  星星出来了,他听到几声狗吠,田埂上的牵牛花缩起喇叭,又被他的脚步震得左摇右晃。
  他在田埂上狂跑,风在耳边呼啸。
  跑得太匆忙,没有留意脚下,他被石块绊倒,整个膝盖都磕在地上,洁净的裤子瞬间沾染泥污。
  他站起身,拍一拍,继续往前跑。他答应过南栀要去看她的话剧,不可轻易食言。
  他以为凡事言出必行,可对南栀,他失约过两次。
  第一次答应去看她的《霸王别姬》,奈何公事缠身无法脱身,等他到了学校,演出早已结束。
  第二次码头失约,他悔不当初。
  夜色渐浓,无声的田野更添几丝萧瑟。
  他尝到一丝腥甜,明白自己应该慢下来。
  精心打理好的头发已经垂在额前,遮挡了一些视线,他停下来,略微休息片刻。呼吸平顺过后,他再次朝前方跑去,尽管那里一片漆黑,但他总能跑出光明。
  礼堂里掌声响起,南栀即将登场,她扮演的是一名侍女,与巫师最先出场。
  掌声又响起,台上却没有动静,已有观众伸长脖子望,满脸疑惑。
  后台出了点意外,扮演女主角的同学因不适应高跟鞋崴了脚,疼得满头大汗。
  观众的掌声似是催促,大家急得团团转。
  不知有谁说:“叫南栀顶上!”
  南栀正在旁边替主演按摩脚腕,闻言抬起头。
  她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要推辞,可话到嘴边的一瞬间,有个声音在耳边想起。
  机会就在手边,不要害怕,抓住它!
  她猛然醒悟,微笑道:“我可以试一试。”
  女同学将自己头上的发冠取下,戴到她头上,鼓励道:“去吧,临场发挥,反正没人知道我们要演什么。”
  南栀点头,她站起来,身上还穿着侍女服,破旧暗淡。这是由她的旧衣服改造而成,已经褪了色。
  她站在幕布后,闭上眼睛,感受心跳的声音。
  背后有人在说话。
  “不该叫南栀上去,她英文念得不流利!”
  “戏剧戏剧,重在戏,不在念英语。”
  “她这身衣裳跟身份不搭!”
  “好了别争了,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多说无益,该齐心协力把这场戏剧演好才对!”
  背后的声音停止,前方幕布拉开,南栀提着这身衣裙走到台前,她抬头,看到一人从门外跑进礼堂,忽而心定。
  那是松月泊,他真的来了。
  台下人有些错愕,因门口的海报上主演不是她。
  更是因为她的装束,与主角的尊贵身份并不相符。
  南栀从容面对这些打量的视线,缓缓说出第一句台词。
  她不仅会背自己的台词,这整个戏剧的台词,她都能背下。
  她未施粉黛,挺拔地站在台前,流利地说出剧中台词,观众为之叹服,并且瞬间沉浸其中。
  有时候,一个人的外貌与穿着都可以被忽略掉,你可以感受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力量。那像是风无身影,又像是香味无踪迹,但是能叫人切实体会到。
  戏剧中的人物依次上台,这场戏剧顺利进行。
  南栀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抬起头,微笑,对观众鞠躬。
  观众已经能概述那股从内到外的力量,那是南栀第一次走进安南女子中学,在黑夜里见到的校训——
  不卑不亢。
  这四个字触动她内心最隐秘难堪的角落,像一把利刃劈开繁芜的杂草,为她指引了人生的方向,让她立下“永不自卑”的箴言。
  从不卑不亢到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这一路颇多曲折与感慨,这一趟旅程险象环生。
  这条路都走过了,往后余生,再没什么能使她害怕。
  她看向门口,松月泊还站在那里。
  她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她知道,他一定满脸笑意。
  他晃一晃手里的小雏菊,努力引起她注意。
  天上星辰明朗,地上灯火辉煌。
  一天边,一人间。
  第51章 探望 钥匙随意放,当心女流氓
  这场戏剧演出完美落幕, 掌声经久不息。张泊如先生连说几个“好”字,博学如他,也找不出一些合适的词来夸赞。
  他特意请英文系的同学去家里做客, 已经提前让夫人准备好了饭菜。
  张先生与几位教授同住一小院,几位夫人正在院子里收衣服,见张泊如带着学生回来了, 连忙帮忙搬桌子端菜。
  安南大学时常会受到外界资助, 这些钱, 都花在了学生身上, 有时也会补贴一些教授,张泊如先生简朴如昔。
  他笑着和学生们说:“周教授住我隔壁, 每晚都要说梦话, 起初我怎么都睡不着, 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有几日他不在家,没听到梦话我反而难以入睡!”
  周教授端着一盘皮蛋出来,闻言哈哈大笑。
  他接口道:“楼下的李先生呼噜声震天, 我家小儿记下了他呼噜声的频率,说是每逢十一点, 呼噜声到达最大值,到了十二点, 声音便越来越小, 直至最后停止, 他说要写一篇论文, 题目叫《论李先生呼噜声与时间之联系》!”
  李教授在哄堂大笑中拿手挡住脸,努力让自己不被发觉。
  说笑间,饭菜都已摆上桌, 张太太穿一身紫色旗袍,笑意吟吟地走出来,她是一个智慧开朗的人,安南大学“温柔乡”三个字就是她设计篆刻,安南大学的校徽也由她参与设计。
  她招呼着大家坐下来,免去了敬酒等礼节,每个人都自在地聊天说笑。
  草地上有了露气,张泊如轻拍桌面打节拍,清唱一首英文歌。
  大家跟着一起唱,或高昂或低吟,叶子像摇动的银铃,为歌曲伴奏。
  这首曲子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些乡愁,以至于有人偷偷抹眼泪。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它害怕触动了凡人思乡的情。
  人群散去,大家走出张泊如先生家,往校园走去。
  南栀听见自行车“叮铃铃”响,她循声而望,见到门外的松月泊。
  他看着南栀,下巴朝后座扬了扬,唇角弯起。
  旁边的女同学们“哇”一声,跟南栀挥手再见。
  南栀捏紧背包带,朝她们告别,随后小跑向松月泊。
  他从怀里拿出那一捧小雏菊,笑着说:“恭喜南栀小姐演出顺利!”
  南栀笑,揽着他的腰坐上自行车后座,脸颊贴在他背上,感受他的温度。
  秋天的夜终究寒凉,松月泊脱下外套,将她包裹的像个蚕宝宝。
  他们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南栀也轻轻哼唱方才那首英文歌,只有月泊能听到。
  ·
  前天晚上不见月亮,第二天果然下雨。
  庐阳的雨是梦幻的,烟楼小桥,油纸伞来来往往。
  西洋伞在庐阳是不大畅销的,他们更偏爱传承千年的油纸伞。
  国外的靴子高跟鞋在庐阳也不大畅销,除却富太太们,普通百姓更偏爱手工制的千层底。
  这是一座不追求流行的偏远城市,它有一份厚重的底蕴,足以托起一个安南大学。
  安南大学的学生们觉得这一生中最潜心学术的日子,就在庐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