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黑影身子一闪,躲入纱帐内。
  丫鬟探头在里间看了一圈,发现顾婶好好的躺在床上,并没起身,放心的合眼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出去。
  “睡吧,夫人睡的正香,没叫咱们。”
  “嗯,姐姐快来……”
  外间窸窸窣窣了一阵,归于平静。
  黑影浑身僵硬的看着躺在几步之外床上的中年妇女,消瘦的面孔,记忆里温婉的眉间,一双被岁月洗礼过的双手。
  他伸手想去碰触,却到半路迅速收回,背到身后。
  床上的人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黑影僵硬的瞪大了眸子,与她对上。
  一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他狼狈的别开头,抬脚就要往外走。
  “奕哥儿……”床上的人突然出声,一把抓住了黑影的手,声音嘶哑却有着记忆里的柔和,“你来看娘吗?娘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连娘的梦都不入……娘好想你……”
  黑影僵硬的任她拉着,不动也不说话。
  床上的人却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娘对不起你和凡哥儿,娘对不起你们……”
  外间又传来丫鬟迷迷糊糊的声音,“我听到里间有人哭,是不是夫人……”
  “我刚去看过,夫人睡的好好的,许是风声吹的呜呜声,你别大惊小怪的,赶紧睡吧,夫人睡了这么久,明儿个肯定会早起,咱们也得跟着早起呢……”接着是大大的哈欠声。
  另一个丫鬟就哦了一声,似翻了个身,又睡去。
  黑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眸却发现顾婶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由神情大变,一把撸了顾婶儿紧抓自己袖子的手,狼狈的扭头往外走。
  却不想撸了这只还有那只,黑影不妨,带着顾婶儿从床上眼看要跌落地,他忙伸手接住,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奕哥儿!”顾婶儿紧紧揪着黑影身前的衣襟,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黑影烦躁的将人放在床上,硬起心肠扒开顾婶儿的手,转身大踏步的往外走,顾婶儿大叫,“奕哥儿!”
  外间蓦然响起人落地的肉盾声,两道女声齐呼,“夫人!”
  两道人影踉跄着往里间冲,黑影看也没看,反手往外甩了两下,两人应声倒地。
  “你……”
  黑影讽刺一笑,“放心,只是点了她们的睡穴,死不了人!”
  “奕哥儿,娘对不起你和凡哥儿,娘对不起……”
  黑影神色一紧,目光复杂的看着顾婶儿,“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凡哥儿!他已死了十八年!”
  顾婶儿泣不成声,不迭声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黑影听着,握紧了拳头怒瞪眼前的顾婶儿,“你当然要说对不起!你为着一个主子的孩子生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底下,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你与我说什么对不起?要说,你去凡哥儿坟头去说!你且看他能不能说出原谅你的话?!”
  “奕哥儿……娘没办法,娘没办法啊……娘回去寻凡哥儿的时候,他已经、已经……”顾婶儿哭着,一手揪紧了胸口的衣襟,“娘想跟他一块儿死的,可娘不能扔下华哥儿,他是老爷和夫人最后的血脉!娘也放心不下你,娘……”
  黑影哈哈大笑,声音冷厉而嘲讽,“哈哈……说的倒是好听,你放心不下我!这么多年,你可曾寻过我?这么多年,你可曾打听过我?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早以为我死在哪个角落,你……”
  黑影话未说完,突然被顾婶儿口中吐出的鲜血打住,他脸色大变,身子奇快的到顾婶儿身边,一把扶住顾婶儿,却反被顾婶儿死死抓住,“娘……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凡哥儿……可娘这条命是小姐给的!纵是搭上……搭上娘这条命,娘也是非要把华哥儿救出去的!娘知道……咳咳……娘知道,娘知道你这么多年过的辛苦,都是娘的错……娘不求你原谅,娘只想、只想……”
  血源源不断从顾婶儿的口中吐出来,黑影眼神慌乱,一把抓住顾婶儿的手腕去号脉,脉象混乱且越发虚弱……
  “奕哥儿,对不起……娘不是有意的,娘不是……”顾婶儿很用力的抓着他,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似要将他的模样刻下来!
  黑影狼狈的别开头,顾婶儿却满足的喟叹一声,缓缓松开了手,微笑着闭上了眼,身子一片软倒在黑影怀中。
  黑影蓦然回头,看着怀中的顾婶儿,双眸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哑声嘶叫,“娘!”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扶着顾婶儿喂她吃下,“娘,儿子废了几年功夫,才寻到天山雪莲,儿子一定能把你的身子调养好,跟以前一样好……”
  “儿子没怪过你,从来没有怪过你……儿子若怪你,又怎会三番四次救华哥儿……娘,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儿子快要成亲了,你没养儿子,可一定要帮儿子养孙子,养个像凡哥儿一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好不好?”
  ……
  顾婶儿醒来时,天已灰蒙蒙的亮了,两个丫鬟笑着进来,端了水拿了帕子伺候她梳洗,“夫人,昨夜睡的可好?”
  顾婶儿浑浑噩噩,惶觉昨夜做了一场极美的梦,在那梦里,她见着了奕哥儿,见着了儿子……
  丫鬟见她不做声,对视一眼,一个朝另外一个使了眼色去整理床铺,发现枕头底下的药瓶,想了想,笑问顾婶儿,“夫人,这药瓶可是要收起来?”
  又看到药瓶下附着的一封信,笑着一并拿了递给顾婶儿。
  顾婶儿茫然的接了信和药瓶,可当看到信中内容的刹那,眼中泪水夺眶而出,是奕哥儿,是她的奕哥儿,她昨夜果然不是在做梦,奕哥儿真的来找她了!
  奕哥儿,真的还活着!
  她将信贴在胸口,紧紧的攥着,似攥住了儿子的命……
  ……
  过两日,莫殇带着阿狸来寻夙重华与十一娘,莫殇不愿进府,在距离忠勤侯府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两进小院子,七八间房,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夙重华与十一娘去见了他,说起顾婶儿的病情,莫殇淡淡道,“我已经去看过了,药也给过了,她坏了底子,没个十来年功夫,没那么容易恢复……”
  更何况,她思虑过重,恢复起来,更慢!
  “娘她……很想你……”夙重华突然道,“这么多年……”
  莫殇突然起身,招呼阿狸,“你身子虚弱,别在太阳底下呆太久,快回屋去。”
  阿狸正聚精会神听十一娘说着峡谷关的事,被莫殇一叫,神情就有些蔫儿,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往房间走。
  十一娘看着好笑,就斜莫殇,“我怎么不知阿狸的身子竟虚弱到晒个太阳都不行了?”
  莫殇理也不理十一娘,直看阿狸,阿狸只得可怜兮兮的进了屋。
  见阿狸进屋,莫殇才冷了脸与夙重华说道,“我和阿狸在这儿的消息,我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夙重华一怔,“可是,娘……”
  “娘她现在这样就好,见多思多,反而对她不利!”莫殇抿了抿唇,手下微攥,声音却很是冷淡。
  夙重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既是你的决定,那就这般。你们住在这儿的消息我和十一娘不会透露出去。”
  莫殇颔首。
  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大小姐要我留话给你,侯府之内多加小心,性命第一,报仇第二。”
  “姐姐她……”夙重华神色一动,张口吐了三个字又闭上,“我省的了。”
  “黑凌天也传了信,说大小姐有喜,再过三个月,你便是当舅舅的人了。”莫殇微冷的面容突然绽放一道柔和的弧度,轻笑道。
  夙重华瞬间瞪大了眸子,“姐姐怀孕了!”
  莫殇脸上已恢复平静,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
  屋内,响起阿狸小心翼翼的巴结声,“少爷,阿狸想吃火烧,我们去吃好不好……”
  十一娘与夙重华对视一眼,联袂出了院子。
  回到忠勤侯府,一涌而上一群骆家人。
  “我苦命的外孙,可叫外祖母把你给盼回来了……”
  “呜呜……我苦命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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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 骆家人,查无所获
  夙重华被瞬间包围,十一娘则被两个手脚粗大的中年妇人推搡着出了包围圈,隔离在外面。
  “华哥儿,我是外祖母啊……”一个头发花白,说话颇有力气的妇人一把攥住夙重华的手,力道之大,夙重华一挣之下居然没有挣开。
  另有一个胡子老长、一身枯皱绸服的老者凄凄哀哀的在一旁抹眼角,“我苦命的女儿,老父总算把外孙给你找回来了……”
  “表弟,表弟!我是你大表哥骆齐智……这是你大表嫂邹氏,这是你嫡亲外甥、外甥女,快叫人啊……”
  “表弟,表弟!我是你二表哥骆齐辉……这是你二表嫂文氏,这是你几个嫡亲外甥、外甥女……哎呀,你别挤我啊……”
  “表哥,我是你亲表弟啊……”
  “……我是你亲表妹……”
  “……”
  场面一片混乱。
  十一娘看的有些瞠目。
  研夏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院子里钻出来,将十一娘拉到一旁说究竟,“魏管事说都是三爷嫡亲外家的亲戚,他一个做奴才的不好发落,只好全接进了粹华院。”
  又不解的与十一娘说嘴,“姑娘,前任忠勤候夫人不是出身名门吗?怎么……”这群人跟八辈子没见过荣华富贵一样。
  “吃东西都用手抓……喝茶牛饮……满屋子的瓷器都被挨个摸了遍……”研夏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十一娘笑了笑,“前任忠勤侯夫人死后,骆家将次嫡女嫁与夙扶雨为妾,想继续受忠勤候府的好处,可夙二夫人有正经的娘家,骆家……”压根就排不上。
  没有忠勤侯府的支持,骆家这个假清贵之家自然真的清了……
  研夏吐了吐舌头,“早些年咱们来忠勤候府那会儿,骆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没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地步,这会儿……”研夏做了个不敢恭维的姿态,摇了摇头。
  底子薄的人家比不得开国功勋世家,再加上骆家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早年有夙大将军这个有力的女婿撑着门面,多少还能看的入眼。没了夙大将军和夙大夫人,骆家本已不够瞧,偏还作死的把嫡女送进忠勤侯府给夙扶雨当小妾,这种现象在世家眼里已是破落户的做法,谁还会正眼瞧上一眼?!
  “对了,骆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来粹华院瞧了好几趟,没见三爷回来,就跑了回去,这会儿又来了……”研夏指着不远处一个半大的小丫鬟道。
  十一娘瞧着那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略思忖了下,没有作声。
  粹华院的动静越发的大,引的一些侯府下人驻足观看,夙重华的耐心在骆家表妹娇滴滴的一句“表哥,我与你曾经指腹为婚……”掐灭。
  “够了!”夙重华冷喝一声,推开身前挡着他的口口声声说是他表哥表妹的两人,大踏步进了院子。
  骆家人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一窝蜂的叫嚷着涌了进去。
  魏管事站在门口,面似无可奈何,眸底却闪过嘲讽之色,被十一娘与研夏看了个正着。
  魏管事一发现十一娘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忙挤出一个笑,搂着下摆进了院子,生怕人听不见似的吆喝着,“三爷,晚饭摆在哪儿?是摆在偏厅还是正堂?骆家老爷太太要不要留下吃晚饭?三爷示下,老奴好照章办事儿……”
  十一娘挑了挑眉,这么明目张胆的挑事儿,魏管事,你的主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