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卢栎呼吸微凛。
  下官们以为是只有自己地盘上才出现的个案,悬案未解不上报,上官不知道有数量庞大的相同案件,不能给予总结,指示,帮助,凶手狡猾钻空子,可不就法外逍遥么!
  一年……十二个月,凶手得杀了多少人!
  余智眉心紧皱,话音极无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案子的。”
  两个异地当差,关系非常好的县丞偶遇,闲谈时聊起这神秘难解无头案,发现原来不仅我这里有,你那里也有!一问细节,竟还差不多……二人感觉不对,立刻报告上官,京兆府尹便很快得到了消息。
  府尹立刻着推官跟踪排查,接到各处回馈时吓了一跳,竟是如此残暴的连环凶杀案!得知余智刚好在京兆府,他们便将这位老先生拉过来帮忙查探。
  彼时余智正好被于府拉去断珍月之案,因有卢栎这个能力强大的年轻仵作帮衬,他才少放了些心思在珍月之死上,分出更多精力于无头案。当时他不想牵连太多,没将本案告诉卢栎。
  谁知辗转月余,卢栎竟也撞到了这个案子上。
  “……原来如此。”
  卢栎目光微凝,他就说,余老先生才德兼备,就算有提携后辈之意,也不可能完全撂开手不管,原来身上有其它的事。
  而且此无头尸发现,官府竟找不到仵作验尸,卫捕头言辞恳切的求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无头案!
  沈万沙也恍然大悟,“我说呢,珍月身亡,端惠郡主与其夫一同抵达京兆府,府衙上下一个出来迎的都没有,郡主乃宗室,如此不敬可是不对,原来另有原因啊。”
  余智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神态恭敬,“郡主刚到京兆府府尹大人就接到了消息,只是身在外无暇它顾,特意写了请罪信折,郡主大义,言道正事要紧,并未介意。”
  卢栎对于这些并不在太关注,他关注的是案件,“余老寻我来,可是允我一同查案?”如果他想的没错,卫捕头现在大概也知道事情大了。
  余智定定看着卢栎,目光有些复杂,“卢栎,你可知道,此连环案里,初死即被发现,尸身保存最完整的个案,官府用多少时日才查明死者身份?”
  卢栎对比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四日?”
  沈万沙发现的那具尸体死去十天,发现后立即验尸,给出猜测结论,卫捕头再发力,足足过了八日,才找出几个名字。若尸体新死即被发现,就算身裸,诸多线索应该也很好找,古人虽没有现代的各种便利工具,但智慧经验常常令他惊讶,遂他将时间减少了一半。
  余智摇摇头,比出‘六’的手势翻了两翻,“十二日。”
  “啊?”卢栎微怔,完全不敢相信。
  “裸尸,无头,想找到其身份,太难太难。”余智目光赞赏地看着卢栎,“我看过你的尸检格目,完全没有想到,你竟只凭一具尸体,给出了那么多线索……卢栎,你很强。”
  被一个行业领头人,一位睿智坚毅老者认真夸赞,卢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尽力而已。”
  “此案凶手极其狡猾,作案时间长,地点范围大,侦破非常有难度,成都府,兴元府,京兆府三方府尹便提出联合,资源整合共享,并专门置了一份赏银,谁能侦破此案,便奖赏于谁。”余智抛出话头,“卢栎,我想让你参与。”
  “不过我不是冲着那份钱,我只是相信,有你参与,本案破案指日可待!”
  余智表情太坚定,卢栎耳根有些红,“我……”
  谁知他还没说完,沈万沙便急急问,“赏银是多少!”他两手握拳脸颊绯红目光闪闪,竟是比谁都激动。
  卢栎:……“你不是不差钱?”
  “那不一样!”沈万沙捧着脸,满是向往,“我的钱是我的钱,但凡能挣到手的,一定要争取!”
  余智被少年的可爱模样逗乐,呷了口茶,才道,“因是三方府尹联合,赏银少了面子也不好看,遂……一千两整。”
  “一千两!”沈万沙眼睛放光,府尹们好舍得!他立刻拉住卢栎的袖子晃,“小栎子,干了!”
  少爷眼睛里似乎冒着金光闪闪的元宝,卢栎也很激动,笑着点头应了,又问余智,“余老外出,可是看过很多案状了?能与我说说么?”
  说起正事,余智表情认真,“我只看过附近几桩案子。因时间长久,尸体腐烂义庄保存不了,很多都葬了,稍完整的尸身,我只见过一具。”
  “同你验的那具尸体一样,无头,赤裸,除手脚有被极细极利东西绑缚痕迹外,无明显外伤,找不到第一案发现场,不知道凶手动机,也不知其如何选择弃尸之地。”余智声音苍老,似幽幽叹息,“我查阅过那些放置日久的无头案卷宗,尸检格目类似,所有尸体表现皆为一致。”
  卢栎指尖轻捻,缓声问,“都是活着被斩首么?”
  “我看的那具是,斩首时人还活着。但其它尸检格目不全……有些仵作不太能验出斩首在死前死后,或者疏漏未曾记录。”余智很遗憾,“明确写出死前斩首的只有一份。”
  卢栎点头表示理解,大夏仵作一行发展并不突出,拥有好技术的人很少,不过——“现场表现,伤口痕迹有好好记录吧。”
  “有。”余智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厚厚卷宗,“这些是我从几府推官处收集到的卷宗,你来前我正在看,可惜还未看多少。”
  “我可以看么?”
  “自然。”余智笑道,“带到这里,就是要给你看的。”
  天色尚早,卢栎看了看赵杼,又看了看沈万沙,“我要在这里看卷宗,你们……要不回去休息?”
  沈万沙反对,“小栎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回去多没劲啊,跟着小伙伴最好玩!而且破案啊,没准他也可以出一份力呢!
  赵杼双目微敛,面色平静,神情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不要管我。
  卢栎明白了,眉眼弯弯冲余智一笑,“我现在就开始看卷宗!”
  余智忧心案子,也没休息的意思,迅速叫人进来,指挥着把几条方桌拼成面积很大的桌子,卷宗移过去,茶点上齐,坐下与卢栎一起看了起来。
  ……
  时间过的很快,一老一小两个仵作看的极认真,除了如厕根本没动过。沈万沙一时帮忙一时溜出去玩,时不时在卢栎眉头紧皱,余智捏颈时凑个趣活跃下气氛,而赵杼……存在感极低,曾出去了很长时间,愣是无人发觉。
  手边的卷宗越来越多,卢栎翻着翻着,很快发现了共同点。
  尸检格目里,没有一条写出‘死后斩首’几个字,不是不提,就是明确写明‘死前斩首’。不提,可能是没验出来,或者忽略了这个问题,写明就是确定……卢栎认为,很可能所有尸体都是死前斩首的。
  对于颈部伤痕的描述,按时间排序,后面的断面皆平滑,干脆,前面的有二次,三次,乃至多数伤痕……凶手之前犹豫,后来果断,显然砍头一事对他并非没有压力,他非天生冷血,可杀人越多,心性越是凶辣,此事对他已经不是负担。
  死者体表都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绑缚手脚的工具……从未被找到过。
  而捕快们的现场勘察记录里,明确记录着死者被发现时的样子,全部都是仰卧,手,脚平直,舒展……所有尸体都被摆过姿势!
  ……
  可是这些都不够,共同点,他需要找出死者更多共同点,重叠的社会关系,才能确定杀人动机,继而最终找出凶手!
  但这些死者大多连名字都没找不到,如何找社会关系?
  真是头疼……
  一直看到暮色沉沉,卢栎捏了捏眉心,这样不行。
  “余老,我想验看更多尸体,可以么?”尸检格目里很多连死者年龄都推断不出来,找身份何其困难?不如他帮个忙,就算要四处奔波也可以。
  余智捋着胡子,目光闪烁,笑容神秘,一脸‘你怎么知道我有准备’的模样。
  卢栎先是不解,明白过来后眼睛越来越亮,“您……早料到我想验尸,事行与上官商量过了?”
  “不止,”余智脸上笑容更甚,“我以自己名声担保,向几位府尹提出要求,将能运的尸骨皆运到此,明天凌晨,第一批就能到了。”
  “我早有耳闻,你不但会剖尸神技,验骨也有一手……卢栎,尽情向我们展现你所学之长吧。”
  被这样一位老人如此信任,卢栎第一次高兴的抑制不住,差一点扑上去抱抱对面老人,可他知道古代礼仪与现代不同,生生忍住了,只挺直脊背,大声道,“余老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年轻人面颊略红,目光熠熠,朝气蓬勃,余智不由回想起当初的自己……
  这份纯粹,实在难得。
  他没忍住,摸了摸卢栎的头,“明天开始你会很忙,今日晚了,回去休息吧。”
  卢栎有些不舍,并没立刻走,而是就着刚刚从卷宗里总结的共同点说了一遍。
  余智听的面色严肃,一日下来,他也发现了一些东西,与卢栎不谋而合。卢栎思维之细致,分析之精准,几乎全部都能超过他了……
  这样一个年轻人,怎么会走不远!
  余智目光越发热烈,两人谈兴极盛,最后赵杼看不过去,提醒卢栎该用晚饭了,余智才恍然大悟,催着卢栎快点走。
  卢栎见天色这么晚了,余智这把年纪也不能硬挺,细细叮嘱了好久,才随赵杼离开。
  此前赵杼已眼色示意沈万沙先回客栈张罗饭食,遂此次一同往回走的只有他们二人。
  乌云来袭,天色暗沉,星月全无,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商铺住家门口挑的灯笼,卢栎几乎看不见路。他下意识跟着赵杼脚步,思绪仍然沉浸在案子里,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男人越来越沉的脸。
  赵杼终是忍不了,突然将人扛起,大手‘啪’一声落到了卢栎屁股上。
  卢栎吓了一大跳,捂着屁股又羞又怒,“你干什么!”
  “提醒你注意分寸。”赵杼声音暗哑,“事情多急,都不如身体重要,懂?”
  卢栎脸爆红,他知道赵杼为他好,可这样的方式他不能接受,“你放我下来!”
  赵杼以行动说明:不放。
  卢栎手脚奋力挣扎,可怎么都挣不开赵杼的大手,大街上他又不敢声音大了引来别人,最后急的不行,亮出小牙,逮哪咬哪。
  赵杼胳膊被咬住,可他不但没怒,反而胸膛鼓动,笑的开怀。
  卢栎:……变态!
  六月的夜,难得夜风呼啸,鼓起二人衣袍。
  有淡淡花香。
  风里带来潮湿水气,也带来变幻无常的天时,有闪电惊雷,突然划破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53章 夜袭
  一直行到客栈独院后门,赵杼才放下卢栎。
  彼时雨还未落下,劲风鼓起衣袍,雷声轰鸣不断,闪电划破长空,明炽亮光将彼此表情映的十分清晰。
  卢栎恶狠狠瞪向赵杼。
  赵杼衣角翻飞,发丝狂舞,狭长双眸微凛,气势比往日更强更吓人。
  卢栎一点也不害怕,眸中怒气犹如实质,好像在用全身的气势表达——给我道歉!马上!
  赵杼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眉梢一松,眸色微缓,左手叉腰,右手抵住院墙,墨黑瞳眸映着卢栎的身影,矜傲又霸气的开口,“喜欢我?”
  卢栎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赵杼下巴微抬,长眸微阖,一脸‘我这样出色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鲜明出众,喜欢我太正常’的理解和忧郁,不知道跟谁学的,侧脸还摆出四十五度角度,非常销魂,“没关系,我懂。”
  卢栎:……
  能不能要点脸!
  你懂什么,以为我在跟你调情吗混蛋!
  卢栎深深觉得心累。他非常困惑,自己怎么会……对这样的人起那样心思?是吃错什么东西生病了,还是上天在惩罚他!
  第一次,卢栎对前路非常迷茫,非常希望自己错了,下一秒能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