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看来林雪禅也只是给他慰藉寂寞的漂亮女人,并没有在他心里挂上号。毕竟像叶轻蕴这样的男人,心理空间是昂贵并且有限的,它只滕给他该关心的人。其他女人,无非像名车豪宅,只是男人显示身价的饰品。
  又或许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一个孤高的灵魂只属于他自己。
  两人进了屋子内,盛霜仍是慢吞吞脱鞋。
  老太太坐在沙发客厅里和叶礼楣说话,看见叶轻蕴进来也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奶奶,听您这意思,不太欢迎我似的”,叶轻蕴把大衣脱了,看老人家站起身来迎,赶忙过去握住那双干枯的手。
  叶礼楣也作小女儿态彩衣娱亲:“妈,瞧瞧您,孙子回来就立马把我忘在脑后了!”
  老太太瞪她一眼:“这么个大活人在我眼窝子里戳着,我倒巴不得你少回来烦我!”
  母女两个相互寻开心,叶轻蕴则拿过小阿姨递过来的毛巾擦手擦脸。
  老太太欢喜地对叶轻蕴说:“我还当今晚给你烧的菜都浪费,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说起用场,还是阿凉得力,只要把她扣这儿,一准儿把你引来”
  许凉低头装害羞,听叶轻蕴笑道:“她哪儿比得上您啊,我还不是冲您回来的?”
  “就会哄我,当我眼神儿不利索是不是?”,老太太嗔道,语气却带着心满意足。
  看叶轻蕴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许凉要上前去接,却被一双手拉住了后腰的衣服。
  盛霜低声急道:“别动!”
  许凉只觉得好笑,她以为变成自己的影子藏在身后,她妈妈就不会注意到她了?又不是隐形了!
  叶礼楣也瞧见她的小动作,清了清嗓子对叶轻蕴说:“轻蕴,最近公司很忙吗?”
  “还好,只是越到要紧时候越要盯着他们别出岔子”,在长辈面前,他向来语气谦和,不过意思很明确,忙不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腾不出空来倒确有其事。
  叶礼楣看他脸色不像敷衍,叹口气说:“你要不忙我还想着有个事儿要请你帮忙呢!”
  盛霜将身体缩得更紧,快贴到许凉身上去了,嘴里却大胆:“妈,你少烦人了,表哥公司事儿堆成山,你不是强人所难嘛!”
  看自己小姑姑脸色发沉,叶轻蕴马上说:“要不这样吧,等会儿我打给助理,让他排一排时间,看看有没有空隙”
  这个结果对盛霜很不利,她立马说道:“表哥,你别勉强了”,假笑着奉承,“您这么个大忙人,还得为我这么个小人物特意打乱工作安排,我今晚会过意不去得睡不着觉的!”
  “你少在那儿花言巧语”,叶礼楣喝她道,“你跟我上去谈谈,我有话跟你说”
  母亲一边说一边飞个带胁迫的眼刀过来,盛霜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乖乖跟在她后面,上楼之前反身对许凉指着她自己的鼻梁,用口型无声道:“红颜薄命!”
  许凉做了个安慰她的手势,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遥祝她能死里逃生。
  母女两个上楼了,客厅安静不少,没了吵闹显得雅致轩敞。老太太静静地对叶轻蕴嘘寒问暖,叶轻蕴一一答了,当然都往好的说。
  “你别整个人都埋在文件啊会议啊里面,身体也要顾好,最近没什么不适吧?”,老太太担忧地问道
  叶轻蕴带着刚刚从感冒里有些好转的嗓音对她安抚道:“都好,您别担心我”,说着让小阿姨把自己的大衣拿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暗沉古朴的盒子递过去。
  “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老太太一边问一边将盒子搭扣启开。
  许凉也好奇,坐在沙发上想挨近一点儿去看,没成想踩到了叶轻蕴的脚上。
  “哦,原来是绒花啊”,老太太揭晓了谜底,把那朵绒花拿在手上,细细打量它精良的材质和毫无混杂的大红色泽。
  叶轻蕴手长,一边顺着踩在自己脚上的那条小腿向上抚摸,一边笑道:“以前北平绒花铺子的老师傅做的。他眼神不太好了,做的也不多,我偶然遇上的,色用得正,就买回来给您瞧瞧,搏您老人家一笑罢了”
  许凉脸上跟着挤出笑来,试图躲开那双恼人的手。可哪敌得过他的手劲!
  这是发什么神经,把她当成外面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吗?
  许凉一把火冲到脑门儿,烧得智商罢工,抓起他另一只手,一口就往他手背上去。
  ------题外话------
  这章发得有点儿多,这么肥,杨贵妃般的一章啊~
  ☆、007.难测
  许凉牙齿轻轻在他手背上磨一下,抬眼便看见他嘴角上扬,瞳孔在璀璨的灯光下熠熠发亮,一派风日洒然的模样。
  这才明白过来,他并没有什么龌蹉心思,只想作弄自己,来一出小小的恶作剧。
  他的稚气早已在体内绝迹,只不过在有时,那些天真和初心又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昙花一现。
  旁边是新来的小阿姨,看见少夫人讪讪地把人家的手放开,又挪到一边拿了张纸把自己的口水印擦干净。
  她心里想笑又不敢,憋得难受,只好把头埋低来掩饰。能到前面侍奉的女佣都得挑最规矩的。不然都像上一个常在客厅里照顾的女孩子,一见这家的少爷来就打扮得特别漂亮,含羞带怯的模样也算楚楚动人。
  只不过虽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也得有那个命啊,这辈子没投上个好胎,只能听天由命,安分守己了。小姑娘只见了这位小叶先生两次就被解雇了,而且并不是微娘发现的,倒是少夫人刚才咬的那位说客厅里的小阿姨心思太活。
  人家是什么人,也是那等低到尘埃里的女孩子配得上的?
  之后到客厅里候着的无一不是年纪已过信期,老道沉稳的小阿姨。
  引得小阿姨发笑的许凉自动自发挪得距离叶轻蕴一米远。她以为奶奶和微娘都没发现,坐得一本正经。
  可老太太和微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瞳孔里看出忍俊不禁。微娘趁着去给老太太取镜子的时候笑了个够,回来看见许凉仍像小媳妇儿似的含着胸,脸上的红晕还没散,暮色四合之前的霞光一般。
  而轻蕴则像跟人家的端庄过不去似的,一边和奶奶说话,一边去勾缠人家的袖口。阿凉恼得皱眉瞪他,他也不顾,她的手往哪边躲,他就跟过去。
  许凉觉得他烦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发作,只好将他的手握住,锁劳,让他动弹不得。
  真该让那些被他吓破胆的下属看看,他们的叶先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一边想着,一边在他手背上掐十字。
  微娘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以及叶轻蕴嘴角那抹得逞的微笑,恍惚觉得似乎这么多年来岁月劫毁余真,又将他们还原成小时候的那对儿女。
  晚上吃饭的时候厨房做了许凉喜欢的红烧肉。她最爱这个味道,放很多的酱油和糖,在砂锅里炖两三个小时,一入口就是慢慢的滋味入侵味蕾。
  这道菜很家常,却是家里的厨房拿手的,因着里面放了大师傅家传的酱料。余光瞥见许凉那一脸满足的表情,吃一口回味似的抿抿唇,吃的速度也慢,像有了这顿就没下顿一样。
  小时候他也喜欢这菜,爷爷看出来了,让厨房天天给他做,吃得他一闻到这味儿都有些反胃。
  爷爷跟他说,这世上,越在乎的东西越难存活,有时候你喜欢的东西会成为你的弱点,那就不要去喜欢,或者别让人看出来。
  从此他很少再吃红烧肉了。只有她,慢热并且长情,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
  杯盏铺了满桌,家里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所以每人面前都有好几道自己喜欢的菜色。自从厨房那位跟了叶家几十年的冯师傅告老之后,接任的是一位从六星级酒店退下来的主厨,叶家对他有恩,他只盼着余生能为恩人烧菜做饭以酬恩情。
  所以每每家里来人,无不是把菜做得精致美味。
  人家大师傅这么周道,许凉不明白为什么叶轻蕴吃着吃着就停下筷子。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烦心事,眉宇间一股郁气。
  她从八宝素锅里夹了块豆腐给他,其他人都看向这边——要知道他从小到大最讨厌这东西。
  许凉这才想起这么一出,脸上讪讪,刚要提醒他,他却已经心不在焉地把豆腐送进嘴里。
  嚼了一下叶轻蕴才反应过来嘴里的是什么,淡淡瞥了旁边低头装鹌鹑的女人一眼。
  许凉接收到他的不满,慢慢靠过去,小声对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一时忘了你讨厌吃豆腐”
  叶轻蕴挑了下眉:“谁说的?那也要看是谁的豆腐,你挟的这块就不错”
  许凉呆滞地眨了眨眼,他这是在调戏自己吗?她有些凌乱,连最爱的红烧肉也打这刻起失宠了。
  饭后叶礼楣母女经过一番谈话已经鸣鼓收兵,跟老太太告别之后离开了。走之前叶礼楣一再提醒侄子,千万要为盛霜的终生大事腾出空来。
  许凉也和叶轻蕴出了家门。他的车来的时候并没有停在家里的车库,许凉一看见这辆银色的跑车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去公司开的都是商务车,夏清江说他那辆黑色奔驰像一口黑棺材。今天在外面突然被她催回来,要顾着给她圆谎,但又没时间回家换车,防着家里看出端倪,才把车停在外面。
  大概是因为感冒还没有好全,叶轻蕴脸色和精神都不大好。本来想着回娘家看一看的,踌躇一会儿,许凉还是决定先回家。
  并不只因为他生病的关系。只不过这几天听说童湘回来了,她下意识抵触回家去看自己的父亲与别的女人以及她的女儿一家和乐的样子。
  她还不够委曲求全吗?何必将自己弄得那样悲惨。
  两人上了车,跑车像船一样滑出去。
  车里面很安静,静得有些诡异。许凉正考虑着要不要把音乐打开,突然听叶轻蕴说:“你其实不必这么杯弓蛇影”。
  话题又回到刚才那通电话里谈论到的。他深究的事情,即使中断也要找时间续上,千万别企图和他比记忆力。
  但许凉觉得这没有必要,今天的事是她弄巧成拙。可他语气又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许凉斟酌着开口:“我只是怕奶奶会不高兴”
  “你就不怕我不高兴?”,每个字里都不带感情,褒或者贬,抑或者扬。
  “奶奶年纪大了。你不知道,上次我在她房间里看见一摞娱乐杂志,每一本都有你的花边新闻”
  “你这是在兴师问罪?”,他冷笑,“何必打着奶奶的名头!”
  许凉定定看他的侧脸,语气认真:“九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为了这些事来为难你。”
  叶轻蕴陡然握紧方向盘,唇角渐渐抿紧,一言不发。心里火气向上舔着,随时要失控,那种灼热的感觉燎着他,十分刺喉。
  他突然咳嗽起来,越咳越收不住。她去拍他的背,却被他躲开;拿了水给他喝,他冷着脸不愿接。
  渐渐地,他不咳嗽了,车里安静得窒息。许凉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他那么地捉摸不定,阴晴难测,发起火来一点儿征兆也没有。明明小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长大了反而不如那时简单和纯粹。
  她心里一片荒凉。窗外的霓虹映在车窗,近了又离开,光影交叠,的确是被寒风吹得模糊掉的冬夜。
  回到家,终于结束了车里尴尬的窘境。院子里的庭院灯相依为命地亮着,光里面有一层氤氲的雾气。葡萄架只剩了几根苍老的枯藤,沉睡一般伏在上面。
  正站在院子里愣神,许凉听见叶轻蕴语气微沉道:“你也想感冒吗,快点儿进来!”
  说着没等许凉过去,闪身进了室内。门被风忽然吹得合上了,“嘭——”一声闷响。
  室内没有风,但有雾。许凉站在莲蓬头下忖度着今天叶轻蕴在叶家时的一举一动。大概在家人面前,他才会对自己宜喜宜嗔吧,像真正一对欢喜冤家那样,亲呢和暧昧。
  她也一样,独自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些不知所措,更准确来说,不知道该披上哪套戏服去演,妹妹或妻子?
  他没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这座大房子空落落地静,像一片旷野,孱弱的风在封闭的空间里吹来吹去。但也不觉得害怕,至少呼吸是畅快的。
  不像现在,多了个人,空间一下子变得挤了,十分逼仄。
  许凉从浴室出来,觉得没了大团雾气,呼吸松了许多。但一看见叶轻蕴叠着腿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神经一下子紧了。
  大概是光线很足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在车上缓和不少。
  “我浴室里没热水”,他说。
  许凉将浴袍拢紧一些:“怎么会?”
  “这话你明天问修理工吧”,说着把自己洗漱用的东西在她面前晃晃,“不介意我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吧?”
  话说得委婉,但一点儿没有取得她同意的意思,径直阔步往浴室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