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的低语 第43节
  雪宪快要走不动了。
  水壶里面的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在没找到龙之前,没找遍这片戈壁之前,雪宪不能轻易地将水喝掉。
  他的双腿变得沉重,脚掌也起了水泡,因为不停地呼喊,喉咙也干裂沙哑。
  当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空,雪宪被晃了下眼睛,看见远处的沙丘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担心是自己的幻觉。
  可他再次看过去,就确定了那里躺着的真的是一个人。
  这里怎么会有人呢?会是畸变体吗?
  雪宪踩着沙子大步朝那里走去,在靠近那个人的地方,他捡到了一片东西,刚才就是它在反射光。
  银白色的,很坚硬,是龙的鳞片。
  和他口袋里这片一模一样。
  是笃笃多的鳞片。
  难道是笃笃多把那人弄伤了?
  雪宪的心狠狠揪起,干脆快步朝那个人跑了过去,但他刚一看清那人的样子,便惊得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沙丘后方躺着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不,雪宪并不能确定“他”算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有一头银色的长发,连睫毛也是偏银色的,肤色非常白皙。他面容俊美,双目紧闭着,嘴唇干裂,耳朵比寻常的人要尖很多。从他的耳后、下颌开始,都零散地生长着银色鳞片,赤裸强健的胸膛往下,可怖的鳞片便愈发密集,由劲瘦的腰覆盖至人鱼线,然后是那一团巨大的——
  雪宪还没看过别人的裸体,心跳一顿,猛地移开视线,投回到了男人的脸上。
  他还有呼吸。
  他的胸膛在轻微而平稳地起伏。
  雪宪想去摸一下他的脉搏,却又瞄到了他与人类不同的、形状怪异的手掌,以及手指上的黑色指甲。
  雪宪呆了两秒钟,看了看手上捡到的银色鳞片,又看了看沙丘后方这个年轻男人。
  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个怪物般的男人……会不会就是笃笃多?
  这想法不仅荒谬,也太不切实际、太荒诞了。
  可若不是这样,雪宪真的想不到任何人类长成这样的依据。他再次朝男人看去,这回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又发现了一个淡色疤痕。
  在龙的身上,在那些坚硬的鳞甲之下,也有一个疤痕处于同样的位置。
  雪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下意识捡了一块小石子,朝男人身上扔去。
  男人没有反应,依旧沉睡着。
  于是雪宪伸出手去,想碰一下那个疤痕。
  可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摸到那个疤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男人却忽然睫毛翕动,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冰冷的、灿金色的竖瞳。
  第33章
  那双竖瞳结合在人类身上非常有违和感,比遍布皮肤的鳞片、尖耳朵与黑指甲都更能让人确切地认识到,眼前这“人”非我族类。
  雪宪汗毛倒竖,连呼吸都静止了,心脏却不知道为什么狂跳起来。
  两人只对视了一两秒的时间,年轻男人就重新闭上了眼皮,遮住了那双灿金色的竖瞳。他偏银色的睫毛轻轻盖住眼睑,呼吸依旧平稳,好像刚才的睁眼只是无意识动作,并没有真正地苏醒过来。
  雪宪松一口气,迅速缩回了手。
  他的心跳得咚咚咚响,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个人好像真的是他的龙,是笃笃多。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出现呢?
  一头龙怎么会变化出类似人的样子?
  难道说他在弥修斯号的那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假设的能源泄露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了龙的基因形态?
  可是,雪宪又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笃笃多。
  他站起来朝四周望去,希望能得到一点别的什么提示,但毫无疑问这里荒无人烟,更别提看见笃笃多的身影。他闭上眼,想要再次寻找和龙的感应,但依旧一无所获。
  烈日炎炎,戈壁上又热又燥。
  雪宪的脸已经被晒得发红,而沙丘后方躺着的这个男人,更是在进行暴晒,他身上的鳞片反射阳光,脸颊胸膛都一片红,原本就干裂的嘴唇十分缺乏水分,如果不管他,很可能会这样被晒死。
  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笃笃多变的,雪宪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晒下去。
  雪宪脱下自己的外套,替男人盖在了身上。
  但片刻后他改变主意,把外套往下拉,盖住了男人腰部往下那难以忽视的重点部位。
  见到昏迷中的男人皱起了眉,于是雪宪先试探着小声喊了“喂”,却没得到什么回应。他想了想,又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将水滴在了男人的嘴唇上。
  因为有龙在,他们总是很容易找到水源,所以雪宪之前没有要特别节省水的概念。
  昨天来这片戈壁之前装好的满满一壶水,经过一夜消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在寻找龙的过程中,雪宪一直都很节省,舍不得喝掉这最后的一点水。
  水通过干涸的唇瓣浸入唇缝,男人的唇动了动,像是想要更多。
  雪宪只犹豫了一下,便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扶着男人的头,将水壶口抵在了他的唇上,把剩下不多的水都尽数喂给了他。
  那头银色的发丝非常顺滑,触感冰凉,男人下颌的细小鳞片则相对坚硬。
  水从唇角流出一些打湿了鳞片和头发,让它们发着淡淡的光,使雪宪想起了每个夜晚龙蜷缩在地面,被女星的冷光照耀着的样子。
  雪宪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好像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魔幻的事情了。
  “笃笃多。”雪宪喃喃道,“是你吗?”
  “是你请回答。”
  “小龙。”
  男人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依旧昏迷着。
  这可怎么办?
  雪宪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便想了个办法——他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件衣服,用它绕过男人的胸膛到腋下,做了个简单的绳结,奋力地把男人拖离了沙丘后方。
  戈壁太广阔了,他们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去。但是这里离弥修斯号旁边的地堡不算太远,雪宪记得来时的路,他可以把这个男人拖去地堡中。
  那大约要花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雪宪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他唯一的担心的问题是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笃笃多变的,那么他希望他醒来后不要把自己吃掉才好。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要难很多。
  “砰——”
  石块撞到男人的头。
  “对不起!”雪宪跳起来道歉。
  “哗啦——”
  雪宪手上脱力,男人顺着沙子往低处滑。
  “啊快回来。”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把人拖回来。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沉了。
  有好几次,雪宪都怀疑用来拖拽男人的衣服会断裂掉,这严重影响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一路上磕磕碰碰不计其数,将男人的额头、手肘都弄出了青紫和擦伤。
  幸好男人身上的鳞片足够坚硬,那一层用来裹住他下半身的衣服都已经被砂砾石子磨破了,他被鳞片覆盖的地方也没什么受损。
  雪宪浑身是汗,筋疲力尽,途中休息了无数次,每次重新上路都要一边拖一边喊:“你快醒、一、醒!”
  他们最终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来到地堡中,届时已经时至下午。
  地堡里要凉爽很多,但雪宪又渴又饿,累得头晕眼花,一进去便瘫在地上休息,大口地喘气。
  那个男人无知无觉地躺在另一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雪宪怕他死了,顺过气后就爬过去,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对方还有气,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你到底是不是笃笃多啊。”
  雪宪有点泄气,但这一路过来也没那么怕他了,虽然仍觉得陌生,但还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嗯,皮肤不像鳞甲那么坚硬,倒是和人类一样很有弹性。
  从地堡入口遥遥望去,能看见漆黑沉静的弥修斯号,也能隐隐辨别出昨夜龙在痛苦挣扎之时留下的沙坑。雪宪只在那里短暂地坐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在地堡里四处查看。
  这里没有食物,只有一些带不走的、废弃的物资,但阿琳娜婆婆说亚历山大他们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这里应该有水源。
  水是万物之本。
  虽然弥修斯号出现意外导致土地被污染,但先民已在这片土地扎根,所以他们一定通过什么别的方法净化了水资源。
  果然,雪宪在地堡的深处发现了水泵,他欣喜万分地冲过去,可是经年累月,这水泵已经和其它结构融在一起,无法再拧动了。
  喉咙火辣辣地疼,雪宪怎么也无法弄到水喝,只能失落地回到原先待过的位置。
  这时他心中一惊。
  地面上只扔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不见了。
  “笃——”
  雪宪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就下意识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他身上的天赋,是对危险的嗅觉。
  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用一种无边的、沉默的杀气将他包裹,轻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头顶,余光能看见身后人远超于他的身体轮廓,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在仔细注视着他,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咬破他的喉咙。
  肃杀而陌生的气息存在感太强烈了,雪宪汗毛倒竖,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于是他很慢、很慢地转过了身。
  因为低着头,入眼是赤裸的胸膛和几缕垂落的银色发丝,如果平视的话,能看到对方带着擦伤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