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奉书眼睛一亮,跟着他到了一顶小帐子里,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堆了三四个大箱子,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皮毛、丝绸、生绢、茶叶,一看之下,全都价值不菲。
  奉书摸了摸那几匹生绢,转了转念头,嘻嘻一笑,说:“我不要什么礼物,你拿去好啦。不然,要把这些东西千里迢迢的带回去,我至少得雇三个壮劳力。这些东西再值钱,最终也得让我当工钱发出去。”
  赵孟清连连摇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踟蹰了,低下头,讪讪地笑了笑。
  奉书笑吟吟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阵,他才小声说:“这些东西,你也不一定要带去中原啊。”
  奉书隐隐猜出他要说什么,心里纷乱成一团,默默跟着他走出帐子,来到河边。夏夜凉爽,潺潺的水声安静而祥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草丛中出没,深蓝的天空中飘着一片片如丝的云朵。
  赵孟清总算开口,问她:“你真的……那么想回中原?”
  奉书立刻道:“那我该回哪儿?”
  “不是……我只是想……中原已经被蒙古占尽,你在那里的生活,一定有很多不如意……”
  奉书咬着嘴唇,答道:“是啊。”
  在中原的生活的确有很多不如意,可却不完全是因为蒙古。
  赵孟清的声音慢慢紧张起来,“蚊子,我想……你要是觉得这里还好……我……现在战争结束了,你的仇也报了……你不如……你可以……”
  奉书一下子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心中突然狂跳起来。他早晚会提出这件事的吧……
  她鼻子一酸,简简单单地答道:“好啊。”
  赵孟清吓了一跳,“你……我还没说完……你听我说……”
  奉书小声一笑:“你要我留下,对不对?我答应啦。”
  赵孟清一下子现出又是迷惘,又是不信的神情,张了张口,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在那一刻,他像极了一个听不懂汉话的越南人。
  奉书把他的心思读了个明明白白,却哪好意思再和他解释一遍,只得扭过头去,听着远处传来的乐声和鼓点,看着一队队舞娘隐约婀娜的身影,一颗心随着跳啊跳的,连带着全身都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事关一辈子的决定,然而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自己的语气却毫无波澜,反而似乎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直到一首舞曲结束,她才听到身后赵孟清朝自己走了几步,慢慢伸手,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月光下,他的双颊泛着红,好像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
  “蚊子……文姑娘,我的意思是,当然不是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异国……虽然、虽然他们封了你官职头衔,但想必你也不在乎……不过你放心,这里还是住了不少汉人的……不寂寞……升龙城里现在百废待兴,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奉书听得满脸通红——倒不是自己羞赧,却是为他而紧张,只想伸手拂掉他心中的焦虑。
  “我明白你的意思啊,你何必跟我这么生分?赵大哥……壁虎哥,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一起吃苦流浪的日子了?那时候不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那时候哪想得到有今天,哪想得到会是这样子的重逢?那……那可不是缘分么,我……”
  她“我”了一会儿,自己却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了。心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自己现在傻透了,可笑、失常、放纵、幼稚、不可理喻。她努力压制住这些念头,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下去,喉间忽然就梗住了。
  赵孟清一直在注视着她的神情,见她踟蹰起来,微微一怔,问:“怎么了?”探寻着,在她的眼睛里搜寻了一会儿,便似乎看到了答案。他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连忙语无伦次地道歉,说:“是不是你在中原……已经、已经终身有托……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对不起,我、我……一直没问过你这几年……”
  他又是紧张,又是歉疚,想要退后,却突然平白绊了一步,踉跄着扶上身边河堤的栅栏。这一下却拉到了他肩膀上的箭伤,他皱眉捂肩,“啊”的轻轻叫了一声。
  奉书连忙扶住他,脱口便说:“没有……”刚要再加一句“我只喜欢你一个”,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心中闪念:“他的伤是为了我受的,可我却一直在骗他!”
  作者有话要说:  奉书:呜呜呜肿么办要不要坦白,绿茶力不够啊,捉急……
  第193章 0142
  ·只把初心看,休将近事论·
  奉书连忙扶住他,脱口便说:“没有……”刚要再加一句“我只喜欢你一个”,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心中闪念:“他的伤是为了我受的,可我却一直在骗他!”
  奉书知道谎言通常比真话更讨人喜欢,但她实在过不去内心那道坎。
  赵孟清见她犹豫了,面色微变,“你,你真的……”
  奉书忽然哇的一声哭了,整个心被愧疚淹没,好半天,才呜咽出几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有一个人……我真的没有故意要骗你,真的没有……我不是好姑娘……呜呜,你别喜欢我……”
  赵孟清一下子慌了,将她搂住,道:“别哭,慢慢说……”
  她抽抽噎噎的,感觉自己似乎被扶着坐了下来,又似乎被搂着,拍着后背。赵孟清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近乎胡言乱语,把那个郁结在心中多年的块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自己当年如何近乎卑微地向他表白了心迹,如何乞求他、质问他、爱他、恨他,又是如何被他碾碎了所有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每多说一个字,赵孟清就会多一分伤心,抑或是愤怒,可她实在不忍心再向他撒一句谎。
  她强迫自己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泪水,不敢看赵孟清的脸色。
  不知多了多久,她才听到他开口,声音涩得她几乎认不出来。
  “你是说……你果然……心里是有另一个人的……”
  她狠心点点头。
  “是谁?是你什么人?”
  奉书抿嘴摇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轻易对人交根交底的小女孩了。有些事是不得不说的,然而有些事,自己烂在心里便好。
  “你别问了,反正……反正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他不能跟我好……”
  赵孟清的声音又是失望,又有些不甘,“他是有家室……”
  “不是……”
  “那、难道是门户有别,难道他是蒙古……”
  “不是!没有!呜呜,你别乱说……他、他就是看不上我而已……”
  赵孟清沉默着,似乎是想反驳,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小声道:“我不信,怎么会有人……看不上你……”
  奉书恨恨地说:“他就是一个。他讨厌我,骂我……”说到一半,却犹豫了。当年她几乎是跟他大吵一架,但他到底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她已经多少都刻意忘记了。也许他心里也有难言的苦衷,也许有些“大人的事”她不懂,但她又何必花心思思考这些,给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她只记得,自己固执地问他,倘若她不是丞相的女儿,他还会不会在乎她哪怕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