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节
  “回头等我办完了事就过去你那边,不过可能会晚一点。”宋楚兮对殷湛说道。
  “好!”殷湛点头,就抱了殷黎上马车。
  马车上,殷黎还是话不多,埋头摆弄着卫恒给她找来的两块磁石。
  “暖暖!”殷湛开口唤她。
  “嗯?”小丫头扭头看过来。
  说真的,殷黎的容貌其实和廖容纱并不怎么像,反而是鼻子和嘴巴都随了殷湛,一眼看去,这副五官,不失精致却又略带了几分英气。
  只是这个孩子,殷湛太娇惯她了,以至于小丫头惯常给人的感觉都是甜腻腻的。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殷湛把她扯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才推心置腹的问道:“你不是说喜欢楚楚姐姐吗?最近这是怎么了?你总是这样见到她不好好说话,她会伤心难过的。”
  殷黎闻言,却是没有回避,反而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
  她用力的抿抿唇,然后郑重其事,很严肃的看着殷湛的脸道:“那父王喜欢她吗?”
  她问得认真,并且很有几分执拗的味道。
  殷湛看着女儿的脸,唇角绽开一个笑容,也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
  “因为父王喜欢她,所以我也要喜欢她?”殷黎再一次确认道,她有些急了,说完之后就干脆爬起来,跪在殷湛的腿上,近距离的盯着他的眼睛,不解道:“可是你之前说过,说你只喜欢我娘的。”
  殷湛没办法给她解释宋楚兮就是她母亲的事实。
  他抬手碰了碰女儿稚嫩的小脸,“过几天,等办了婚礼之后,她就是暖暖的娘了。”
  殷黎到底就只是个孩子,闻言一愣,倒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暖暖!”殷湛把她拉下来,仍然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慢慢的说道:“父王知道你很乖,可是别的孩子都有娘陪在身边,难道你就从来不羡慕吗?不要再调皮任性了,她会对你很好的。”
  殷黎皱着小眉头,低头闷了一会儿。
  对于所谓母亲存在的意义,她真的完全没什么概念。
  也许就是因为殷湛给了她所有,此时此刻,对这个孩子而言,反而叫她觉得母亲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心中纠结,抿唇思考了许久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殷湛的脸,重新确认道:“父王很喜欢楚楚姐姐?很喜欢吗?”
  她问得认真,甚至于有些急切的加重了语气。
  殷湛垂眸对上女儿真诚又渴盼的一双眸子,在这孩子迫切的期待之下慎重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就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她,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不开心,暖暖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眸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殷黎还从不曾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她的嘴巴动了动,然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张开双臂,使劲的抱住殷湛的脖子紧紧地。
  殷湛垂眸看着她,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边的宋府门前,宋楚兮目送殷湛的马车离开,就收回了目光对童五道:“叫你递的帖子送过去了吗?”
  “是的!”童五垂首回道:“那边说随时恭候四小姐大驾。”
  “嗯!下去准备吧,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宋楚兮颔首,转身回了院子里。
  宋楚兮出门,从来都不刻意的讲求排场,故而童五准备的也算迅速,待到宋楚兮换了身简便的衣裙回来的时候,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
  宋楚兮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径直去了赫连缨下榻的驿馆。
  这次他住的地方在城南,从宋楚兮这里过去要费点时间,路上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那驿馆的外面重兵守卫,排场很大。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早上递过拜帖,特来拜会赫连少主!”童五策马上前自报门户。
  “请宋四小姐稍候片刻!”门前把守的侍卫并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先转身进门禀报。
  宋楚兮不以为意,先下了车。
  那侍卫进去不多一会儿就重新折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我们殿下请宋四小姐进去。”
  宋楚兮举步往里走,童五要跟,走到门口却被那侍卫横臂给拦下了。
  “请四小姐见谅,殿下只请您一个人进去。”侍卫为难说道。
  谁都知道西疆赫连氏是敌寇,目前的行事又十分的诡谲嚣张,就算这里的天京,又哪有只让宋楚兮一个人进门的道理?
  童五的脸一黑,刚要争辩,宋楚兮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四小姐——”童五还是不放心。
  宋楚兮却没再逗留,直接举步进了院子。
  绕过影壁,里面刚好长城闻讯赶了出来。
  因为前面端木岐做的事,长城多少是有些心虚的,见到宋楚兮,就面色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垂下眼睛,“四小姐,少主在里面的花厅等您。”
  “嗯!”宋楚兮应了声,面无表情的跟着他往里走。
  为了配合他的身份,这座驿馆是整个天京之内最好的,花园很大,房屋建造的也最为奢华讲究。
  长城带着宋楚兮一路穿行而过。
  那人确乎还保持着他原来的习惯,出门在外,并不喜欢多带丫鬟服侍,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侍卫和小厮。
  长城引宋楚兮到花厅的门口,拱手禀报道:“少主,四小姐来了!”
  彼时屋子里的那人正歪在一张美人榻上,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小几上的一些奏折和信函。
  闻言,他便扔开手边的东西,坐直了身子。
  宋楚兮举步跨进门去。
  那人只穿了件紫色的便袍,墨发披散,唇角一勾,那双桃花眼便尽显无限风流。
  一眼看去,依稀还是那年那日里的那个人,但却在悄然之间——
  一切早就变得面无全非了。
  宋楚兮甚至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和往昔交纵的错觉。
  她的面容冷静,眼底波澜不惊的看着他道:“我来得冒昧,该是不会扰了你吧。”
  那人笑了笑,轻轻摇动手中茶盏,“那就要看你今天是准备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来和我见面的了。”
  长城自觉的退到了门外。
  “我来见的,自然是之前认识的人。”宋楚兮道,她也不客气,直接走进去,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弯身一坐,然后再看向端木岐时候的目光依旧微凉而透着浓烈的嘲讽,“赫连氏的少主,与我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自然也有别人去操心,轮不上我来多管闲事。我不管你究竟是谁,可是作为曾经的旧相识,作为端木岐——我想,你还欠着我一个解释的。”
  她要来,纯粹是为了私事。
  而其实,她原也是可以选择不来的,只是——
  她必须来走这一趟,只有这样才能当面干干净净的把过往那所有的一切都断掉。
  她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端木岐也知道。
  “楚儿——”端木岐坐在那榻上没动,他垂了眼睛,盯着茶碗里碧绿的茶汤,眼底突然有了一瞬间的黯然,苦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了,有时候是真的在想,或许你不会来,或许你也会舍不得,想要给彼此留下这最后一点幻想和期许的空间来,可是到底——”
  说到最后,他就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这样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我不蠢,你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既然现在各取所需,各自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我们也算合作愉快。我过来,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句,你我之间,是明争暗斗的算计也好,或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也罢,今时今日,一切都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最好不过了。”宋楚兮道,面色冷凝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你是因为我利用你对端木项出手的事情在怪我吗?”端木岐未置可否,不答反问。
  “你只能是怪我自己蠢,没能早一步发现隐藏的真相而已。”宋楚兮的目光落在外面太阳洒下的万丈光辉里,眼底神色一片漠然。
  “我不怪你!”她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怪你呢?你说的对,我和南塘宋氏,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你安排人去杀了宋久,我也无所谓,照样可以若无其事,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假装是为此迁怒到了岳氏,并且将计就计的顺应的你的计划,引出端木项,杀了他,再坦然的一起将端木氏给瓜分掉。在这件事里,虽然你的手段更高明,但是说到底我也没吃亏,虽然我很不甘心这样的被人操纵利用,但最后权衡起来,也不算什么损失。所以——现在更没有必要还装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曾经,她的确是以为行刺宋太后的人是岳氏指使的,可是后面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那不过一直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替端木岐开脱而已。
  他要复国,他要端木项死,但也许是因为顾念着这么多年端木项对他的栽培和端木家对他们兄弟的养育之恩,所以为了维持最后的一点道义,他给了端木项最后的尊重,没有亲自出手,转而利用了她,可是——
  那时候端木项已经必须去死了,他的计划里,不能留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那一环一环的计算布置下来,宋太后的死就是必要的环节。
  宋楚兮会这样说话,的确是有些负气的因素在里头。
  无论如何,被一给人算计利用的这么彻底的滋味都不可能太好受。
  端木岐垂眸坐在那里,面上表情一直不温不火,听着宋楚兮嘲讽至深的话,他也一直的不置一词。
  宋楚兮重新收回视线看向了他,问道:“我被你算计,被你利用的事情我都接受了,可是你——你却不能接受是吗?”
  端木岐没有抬头,只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宋楚兮定定的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继续道:“曾经的曾经,你对我,明明杀心已起,可是因为一念之差,却将我留做了今时今日的祸患。这样的失误,于你而言,其实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吧?”
  端木岐没有说话,回她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缓慢而沉重的倒抽一口气,一寸一寸缓缓抬眸看向了她的脸,吐字有些唏嘘也有些艰难的道:“果然——那时候你就察觉了我的意图了吗?”
  这一句话,他看似是问得宋楚兮,但更多的却像是自言自语。
  从他第一次送她回宋家的那天起,其实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随他提在手中,被他控制,受他操纵的玩偶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还记得那一天,他斜倚在榻上,墨发披散,衣襟松散,一双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娆的笑意,手指一点一点绕开她披散在肩的发丝,指腹压在她柔滑如玉的颈边,有些沉迷的轻轻摩挲。
  其实——
  那个时候他就在犹豫了,并且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了。
  手指,明明已经触到了她颈边的大动脉,只需要那么一下,他就能彻底了却所有的后顾之忧了,只是犹豫再三,却竟然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也许是她垂眸低语时候的那副画面太过纯真美好,只那一瞬间,便蛊惑他做出了这一生里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时候,他不断的麻痹自己说,她就只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而已,是他太过杞人忧天了,而事实上他却不过就是作茧自缚——
  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感知到了他潜藏的杀机了吧,于是那一刻温柔婉转,于险象环生中不遗余力的蛊惑了他。
  她从十三岁,不动声色与他周旋,一直又忍了他四年,直到今天,彻底飞出他掌心的这一刻才光明正大的来和他摊牌?
  他们两个,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端木岐的心里,就只觉得深深的讽刺。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果断干脆一点该有多好,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放任她继续做大,然后一步一步的一飞冲天该有多好。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早知道她会振翅而起,飞到他再也抓不住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