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手里一直抓着的小老虎被他捏出五道指印,他放下东西走进洗手间,没开灯,呆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边城下了楼出了电梯,大步走向停车场,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他发动车,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开上了马路。
  然而开了不到两百米,他靠边停了下来,双闪灯亮起,他俯在方向盘上,双手紧紧攥着大口喘着气,过了很久才缓缓抬头,眼眶一片红晕,小瞳。他念这个名字,像一个咒语,这么多年了,此前无解,此刻仍是。
  他重新踩下油门,朝离咒语越来越远的方向开去。
  第75章 镰刀
  过了手术后最难熬的前几天,郁星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童瞳抽空给沈沉打了个电话,这段时间沈沉发了无数个消息,问童瞳还好吗,问家里如何,但童瞳实在是顾不上,只偶尔回一两句,他走了十来天,到这会脑子里空下来之后,发觉自己也有点想念摄制组,想知道他们拍到哪了,顺利吗,多久能杀青?
  电话响了很久沈沉才接,那边听起来乱哄哄的,一群人说着童瞳听不明白的方言,童瞳才说了句喂,就听到沈沉扯着嗓子喊:小瞳!你等会啊,我马上回给你。
  跟着就把电话挂了,童瞳一愣,什么情况?
  过了半个多小时沈沉的电话才回过来,还是视频电话,童瞳接了起来走到医院走廊,屏幕里沈沉看着喜气洋洋的,走在阳光明媚的乡间小道上:小瞳,你那边好吗?
  挺好。童瞳把手机拿远了点,贴着镜头人脸都是畸变的,太可怕了:我妈最近恢复得挺快,再过一个星期就能拆线了。
  那可太好了。沈沉也高兴,他走得很快,镜头看着晕得厉害,童瞳说:你这干嘛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沈沉嘿嘿一笑:我也翘个班,江辉赶进度赶得快把整个组逼死了,我悄摸给大家伙放了几天假,不快过年了嘛,休整休整。
  所以你这是自个出来放风了?童瞳忍不住笑,你还是导演呢,真是导演不急制片人急。
  我淘了个好东西。沈沉神神秘秘的:前几天来这儿拍片就发现了,那会太忙没顾得上,今儿特地跑来人家家里买走了。
  啥呀?给我看看?童瞳问。
  当当当!沈沉自个配着乐,把一个东西举到了镜头前。
  童瞳不自觉身体往后靠,感觉屏幕里那把刀就要飞出来了:什么嘛?!镰刀??
  镜头里的镰刀又换了个位置,这下童瞳看清楚了,那刀弯月形的利刃处,清清楚楚刻了个童字,宋体,围着方框。
  竟然有那么点好看,但童瞳很惊讶:这刀上怎么还有字?你刻的?
  怎么可能本来就有的,你说巧不巧,一把刀上竟然有你名字,我就是看到这个字才软磨硬缠地求人家卖给我,人还不肯卖呢,我磨了一上午。
  难怪,刚刚童瞳电话里听到的一通杂七杂八的方言就是在讨价还价,沈沉还在镜头前花式展示那把镰刀,样式古朴,利刃却闪着寒芒,还有些少数民族风格,童瞳说:的确挺好看的。
  那是,他们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但说不清楚具体什么年月,说是明朝,我估摸着没这么早,民国可能差不多。沈沉说。
  那岂不是个古董?贵不贵?童瞳问。
  还行,能接受,价格不重要,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童瞳发自内心再次赞赏。
  那就行,送你啦,就当新年礼物哈。沈沉收回镰刀,大头照再次凑近。
  啊?童瞳一惊,跟着又笑了起来,沈沉真是一如既往地童心未泯,送把镰刀做礼物
  云南南部的冬天仍然很热,沈沉在路上走出了汗,他说:不过这礼物你可得自己过来拿,你不来拿我可不给你,怎么样,年初几能归队?
  童瞳明白了,沈沉怕自个不回去,又没法直接跟自己说,只能拐弯抹角地借着送礼物,看似不经意地套话,你还回来的吧?什么时候回?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我可想你了。
  童瞳把对着自己的镜头微微偏了偏,只照着下颌,过了会他说:再等几天吧,等我妈出院,都料理好了,我就回来。
  行!沈沉秒接道:到时候到哪儿?昆明还是版纳?得了不管到哪儿,反正我去接你。
  镜头再次移正回来,童瞳笑了笑,挥了挥手挂了视频电话。
  还是要走的,童瞳想,他原本也没想过就留在宜江不走了,只是边城像一场意外一样地突然出现,搅乱了他的心,他既定的人生不再有波澜起伏的计划,然而内心深处似乎蠢蠢欲动地生出别的念头,隐隐约约地想过留下来,但太过缥缈,连这一丝动念他也抓不住,不知道是真的想过,还是根本是幻觉。
  那个在酒店房间门口以为会发生的亲吻,彻底碎了他的念想,边城亲口对他说都过去了,这话他该听进去,这一场在故乡的交汇只是一簇焰火,被曾经感情的余温点燃,亮过,闪过,但终将熄灭。
  除夕前最后的两天病房里来了很多人,苏雷和冷超约着一起来,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果篮,堆得满病房都是,简直可以开店了。
  童瞳叹为观止地咂舌说道:雷哥就是雷哥,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还是能把我雷到。
  苏雷哈哈一笑,他比以前胖了点,但跟身高配起来倒刚好,以前真的太瘦了,又白,现在看起来再也不像他曾经的网名黎明前的吸血鬼,就是正常健康明朗的一个人,童瞳见着他很高兴,几个人约着年后一起好好聚个餐。
  冷超看着状态也还行,自他从南京回去后,跟童瞳的聊天中对南京的一切都再也只字不提,这会见着人,发现这家伙也胖了,冷超主动跟他说:可能,明年就结婚了,我不管你多忙,到时候一定得回来,我可提前跟你打过招呼了。
  童瞳很有些吃惊,冷超没跟他说过新女朋友的事,他问:你什么情况?声儿都没听说就要婚了?
  冷超挠挠头,轻声说:有啥好说的,时候到了,人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结呗。
  见他这样说,童瞳也不多说什么:行,提前恭喜了,年后吃饭把嫂子也带来一起,大家见见认识下。
  咳,到时候再说吧。冷超挥挥手。
  送苏雷和冷超出去的时候,苏雷低声问:见着边城了吧?
  童瞳一愣,这事他跟谁都没说过,他看一眼冷超,有些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是,他去武汉接的我。
  听到边城的名字,冷超也来了精神:怎么样,是不是和好了?
  童瞳一愣,这家伙也太神经大条了吧?
  倒是苏雷打了个圆场:我估计没这么快。
  童瞳:这圆场打得,还不如不打。
  他尴尬地笑了笑:就一起吃了几顿饭,他帮我安排了病房和对面酒店的房间。
  哦冷超和苏雷两人互视一眼:酒店啊
  童瞳解释不清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俩也太八卦了。他干脆敞开了说:什么都没有啊,就是朋友,不,比朋友多一点的朋友。
  朋友啊。苏雷拍拍他的肩,带着些痞气的笑:回头我转告边城,看在他心里,咱俩这都是朋友,到底谁的分量多一点。
  那我估计雷哥你还是输了。冷超又找补道。
  童瞳:
  赶紧把他俩塞进电梯,挥手拜拜。
  郁星学校的同事,童世宁走得近的几个老友同事,宜江不多的几个亲戚,也都来医院探望了郁星,这一两天病房里熙熙攘攘的人就没断过,等到傍晚人都散干净了后,郁星看着很有些疲累,躺着不动应付人说话也是很费精气神的。
  送晚餐的小伙子准时准点的又过来,郁星已经可以吃一些软乎好消化吸收的食物,边城便尽心专门定了病号餐,食物放在病床上的小桌板上,童瞳坐在床边慢慢搅一碗粥,吹凉一点再送到郁星嘴边。
  我自己可以。郁星把勺子从童瞳手里夺过来。
  行,妈你慢一点。童瞳叮嘱。
  郁星吃一口粥:嘴里总算有了点味道。过了会又说:小瞳,你朋友最近这段日子太费心了,我都没见着他,要不请他有空来坐坐,我当面谢谢他?
  童瞳还没说话,童世宁瞪了瞪眼:我早跟小瞳说过了,有天晚上那孩子来过,你睡着了不知道,我一直跟小瞳说要好好谢谢人家,你是不是什么表示都没有?啊?
  童瞳无奈,他又不能跟父母说边城最不喜欢他说谢谢,只能点头:是是是,我会好好谢谢他的,别操心了。
  那就等我出院了让他去家里坐坐吧,一起吃个便饭,让你爸做饭。郁星说。
  行,我跟他说。
  过后童瞳却一直没开口,自从那夜边城慌不择路地从酒店房间门口逃走后,两人便再没联系过,他觉得边城对他也算仁至义尽,去家里吃饭这么亲密的事,他没把握边城一定会答应,如果被拒绝,童瞳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除夕到了,整层楼的病房冷清了很多,那些尚能走动的病人都跟主治医生做了报备,可以回家暂住一晚上,跟家人一起热热闹闹过个节,剩下的除了值班的护士,全都是走不了的重症病人,走廊尽头尤其清净,只有郁星的vip病房还开着。
  郁星吃的不多,能吃的东西也有限,不外乎粥、蒸蛋、鱼,中午童瞳就跟童世宁商量,今儿的年夜饭怎么弄,童世宁的意思是他回家好好做顿饭,然后再用保温盒带到病房来,也算是能吃到家里饭菜了。
  童瞳觉得太折腾,西坝离这儿太远,一来一回的饭菜闷久了也不好吃,主要是麻烦。
  两人正争执不休,病房外有人敲门,童瞳跑过去,门外竟然是边城,手里还拎着一大堆菜,袋子里的鱼拼命正甩着尾巴扑腾,他对着屋子里大眼瞪小眼都惊呆住的三个人说:叔叔阿姨,我来蹭顿年夜饭,行么?
  第76章 除夕
  见到边城,童世宁永远比童瞳积极,他赶紧把人迎了进来,给郁星介绍说:这就是童瞳的朋友,这次帮了我们大忙。
  郁星跟边城对视一眼,边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郁星也没说破,其实这位朋友我见过,她只温和地说谢谢,招呼边城坐下。
  童瞳赶紧把他手里那一大堆东西接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还带着菜上门?
  哦,我在医院这儿借了个厨房,一会咱们就在这做年夜饭,我下厨怎么样?边城解释道:我估摸着阿姨还没法出院,你们不能回家也没法在外面吃,就自作主张带菜过来了。
  好好好,别你做了,我来就行。童世宁也帮着把食材码好,郁星跟着说:小瞳他爸爸做饭手艺不错的,你一会感受下?
  边城想了想:那也行,我打下手吧。
  哪儿的厨房啊?童瞳问:你怎么什么都弄得到。
  这不是仗着有那么点关系么,厨房就在这儿一楼,是这边医生们的小灶,反正今天他们也不用,就临时借用下。边城说。
  童世宁起身:那我把这些东西先拎下去,这鱼得赶紧处理了,不然一会死掉再弄就不新鲜了。
  我帮你。边城也起身。
  别别。童世宁按住他:你陪小瞳和他妈妈吧,就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
  病房里剩下三人,郁星看着边城,招手让他过去。
  边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给郁星倒了杯热水:阿姨,当年那杯红糖水可救了我的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低血糖。
  童瞳一怔,他不知道边城还有低血糖,郁星说过当时的情况,边城找过来时一张脸白得吓人,整个人憔悴不堪,坐下再站起来时都摇摇晃晃的,此时一句话瞬间又勾起了童瞳的愧疚。
  郁星看了童瞳一眼,缓声对边城说:小边啊,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话一出,边城和童瞳同时怔了片刻,童瞳没想到,自己这些天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此刻被母亲这么轻柔自然地替他问了出来。
  边城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童瞳一眼,也轻声说:谢谢阿姨,我挺好的,都好。
  童瞳垂着头,听到郁星说:你别记恨小瞳,他也不得已。
  他猛地抬头,心里紧张起来,怕郁星下一秒就说出小瞳身体不好,我们家有遗传病史,他怕拖累你,但郁星的话点到即止。
  还好,童瞳松了口气,他仍然不想边城知道这些。
  自己离开宜江,放弃跟边城的感情不是这些外在的理由可以去开脱,当时各种状况袭来,他只觉得一切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而唯一可以迅速解决这一切,让边城回到正轨的方式是他自己抽离出去,他来不及想太多,就是这么做了,最坏的结局已经形成,遗传病也好边城的姐姐也好,都不是理由。
  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了,他没撑下去,当了逃兵。
  他不敢看边城,却听到他的声音说:我没恨他,一天都没有过。
  说完,童瞳终于抬头,看到一双平静又温和的眼睛。
  今天很安静,童世宁在走廊风风火火的走动声格外明显,还没进门他就喊着:小瞳啊,去超市买壶油,还有盐也没了,调味料你看着有什么都可以买一点。
  童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边城站起来问:是不是厨房那些都没了?
  还有一丁点儿,肯定不够用。童世宁一边进门一边说。
  那我去吧,我开车,去一趟超市方便。边城说。
  童瞳紧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行,那你俩快去快回,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马上可以开火。童世宁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