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毕竟,先帝南征北战几十年,战果固然丰硕,为大衍收回了不少失土,还开拓了灵州。与此同时,先帝也把几代皇帝积累的国库打光了,卫明若是不改先帝的政策,绝对是自寻死路。
  先帝驾崩当年,朱夏进犯易州夷安郡,卫明派长宁王姬辛南下御敌,成功瓦解了朱夏人的攻势。随后,姬辛常驻易州,朱夏国君虽有心抢回失去的六个郡,却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泰安元年,昭阳侯君情带着七岁的长子君华和刚满周岁的次子姬卉奔赴夷安郡,全家团圆。
  在那之后整整六年,卫崇荣和君华都没有见过面,只靠每年几封书信联系。这次寻找卫茂,卫崇荣还曾想过,要是他去了夷安郡,他就有机会见到君华了,谁知卫茂竟然来了红河郡。
  红河郡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情况非常复杂,卫崇荣当时收到消息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偏偏卫茂生来就是和他作对的,他到了红河郡还不罢休,而是从东山镇出境,直接去了朱夏。
  “世子爷,我们就这样直接追过去吗?”回到镇上,他们买了些朱夏的服饰。
  卫崇荣看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叮叮当当的首饰,心情很不愉快,不悦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带着千军万马打过去?”他倒是不介意,可是皇帝伯父那边,是不可能给他派兵的。
  见卫崇荣误解了他的意思,东方急忙解释道:“世子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三……公子他,不是自愿去的朱夏,而是……”被人骗去,或者干脆是掳去的。
  卫崇荣叹了口气,无语道:“我当然有想过,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必须隐瞒身份进入朱夏,悄悄打探三哥的下落。还有,你既然记得三哥是三公子,为何就不记得我是四公子呢?”
  最初,卫崇荣断定卫茂去了朱夏,是出于对他性格的了解。因为卫茂这个人,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想要去做什么,只要他的脾气上来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但是后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卫茂的身手远不及他,离开了大衍的范围靠什么自保是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他若是去了南越,有大姐姐罩着,想必安全问题是有保障的。可他要是去了朱夏,身份一旦被人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卫崇荣不认为卫茂能任性到那样的程度,他就是再逆反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因此,卫崇荣在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就已经预设过了最糟糕的情况,即卫茂的行动有可能不是主动的。然而不管怎么样,皇帝伯父给他的命令是找到卫茂,他不可能半途而废的。
  七日后,朱夏国都,倚飒城。
  倚飒地处南方,四季如春,便是深秋时节,整座城池也是沐浴在轻暖的阳光下。
  东方跟着卫崇荣,从主街拐进一条小巷,又七拐八弯地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处安静的大宅前。
  东方见卫崇荣站在宅子前面不走了,忙上前应门,半天没人答应。他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转头看了眼卫崇荣,却见他轻轻点了下头,于是更加用力地拍起门来。
  过了很久,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站在门后,轻笑道:“我说这位公子,我们百花苑都是晚上开门迎客的,你大清早就来叫门,是不是太急了?”
  东方一脸写着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直到闻到门里传来的浓郁的脂粉味道,再联想到那句“晚上开门迎客”,瞬间恍然大悟,闹了个面红耳赤,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卫崇荣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个红色的香囊递过去,低声道:“麻烦交给凌霄夫人,就说故人来访。”那妇人接过香囊,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了声两位稍等,就关门转身进去了。
  东方扭头看着卫崇荣,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家世子爷竟是这样的人。
  卫崇荣当然看到了东方鄙夷的目光,可他眼下不便解释,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东方缩缩脑袋,把头埋了起来,心里却在想着,他才不要和世子爷一起同流合污。
  不多时,大门再度打开了,还是之前那个妇人,脸色却要变得客气许多,她对着卫崇荣和颜悦色道:“公子里面请,我们夫人请你在秋水院稍候。”说完就在前面带路,领着他们去了秋水院。
  一路行至秋水院,整个百花苑非常安静,进入东方视线的,只有几个干活的小厮。
  到了秋水院,领路的妇人让人灭掉了燃着的熏香,又给他们上了一壶茶,就告退了。
  东方从不喝茶,拿着个茶杯在手里抛来抛去,里面的茶水却没有一滴掉落出来。他晓得此地不宜多言,可是心里实在好奇有点憋不住,就用眼神问卫崇荣,这里是不是有他们的自己人。
  卫崇荣正襟危坐,端着杯茶水慢慢品尝,他见东方挤眉弄眼的,笑问道:“小东子,你眼睛里面进沙子了吗?”东方气得说不出话,也不跟他分辨自己的名字不是小东子了。
  等到卫崇荣开始喝第二杯茶,凌霄夫人才姗姗来迟,她未语先笑,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凌霄夫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美。
  东方看得有点呆了,不是他没有见过美女,而是这位凌霄夫人的气质,完全不像是风尘之地出来的女人。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右肩被人拍了下,卫崇荣对他道:“小东子,外面守着。”
  东方颔首,起身照办。卫崇荣和凌霄夫人的谈话没有进行很久,他还没有琢磨明白,百花苑和大衍的关系,凌霄夫人就从屋里出来了,示意他进去,卫崇荣在里面等着他。
  “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知道卫崇荣是来办正事的,东方对他的感观有所好转。
  卫崇荣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的软榻上躺下,惬意道:“睡觉,等到天黑。”
  东方嗖地滑了过去,趴在软榻边上,用传音入耳问道:“晚上有谁要来吗?”
  卫崇荣同样用传音入耳回道:“晚上是百花苑一年一度的花魁宴。”他见东方面色一沉,眼中再度浮现鄙夷之色,方继续道:“朱夏很多王公贵族都会来此,包括他们的二王子图朵。”
  “图朵?好奇怪的名字,像个女人的。”朱夏不像南越,和大衍少有通商往来,东方以前都在北面执行任务,对他们很不了解,偏偏卫崇荣还是个沉默是金的,更是搞得他一头雾水。
  卫崇荣闭目养神,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小东子,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这句话不要当着图朵的面说出来,他最恨有人说他像女人了。美人面,蛇蝎心,说的就是图朵这样的人。”
  要不要这么巧?东方目瞪口呆,他明明说的是图朵的名字像女人,结果世子爷告诉他,那位二王子长得也像女人,真是奇了怪了。好在他对女人没兴趣,对长得像女人的男人,同意没兴趣。
  见卫崇荣没了声音,东方以为他睡着了,盘腿坐在地上,打算练会儿功。谁知卫崇荣幽幽飘来一句:“小东子,我发现你好像很在意我来百花苑的目的,你是不是在暗恋我啊?”
  打击来得太突然,东方差点走火入魔,好容易才平复心境,而那位罪魁祸首的世子爷,却是真的睡着了。死死盯着卫崇荣好看的侧脸,东方在心里补充道,我对长得像男人的男人也没兴趣。
  卫崇荣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东方推门进屋,手上端着个托盘。卫崇荣整理了下衣服,和东方一起用了晚膳,便离开了秋水院,去看外面的花魁宴。
  花魁候选人共有十位,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起初,卫崇荣的兴趣根本不在花魁身上,他更关注的是竞拍花魁的人,他看到了图朵。
  竞拍开始之前,花魁候选人要上台表演才艺,有人弹琴,有人唱曲,有人跳舞……
  虽然美人们全都蒙着面纱,可他们曼妙的歌喉,婀娜的舞姿,仍然迷得人如痴如醉。
  就在卫崇荣想着,该要如何接近图朵的时候,他听到了一段悠扬的笛声,立刻转过头向台上看去。
  只不过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变了,变得狠厉无比,吓得身旁的东方一个哆嗦。
  在东方的印象里,卫崇荣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虽然有些时候爱捉弄人,可他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便是犯了错,他也是赏罚分明,绝不会随意迁怒。
  然而此刻,东方能够感觉到,卫崇荣是真的生气了。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异常,可是他的眼神里,燃烧着显而易见的熊熊怒火,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唯一让东方感到庆幸的是,卫崇荣没有流露出一丝杀机,他就是单纯是在生气。
  ☆、第068章 重逢
  见卫崇荣怒意高涨,完全沉浸在生气的情绪里,对周遭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东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提醒道:“公子,其他人都在入座了。”
  卫崇荣被他一碰,骤然醒过神来,强迫自己不再往台上看去,免得越看越生气,失去理智,他带着东方,找了个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坐了下来。
  百花苑的花魁宴,参与来宾的座次可不是随意排的,除了像图朵那样身份傲然的,其他人依据的都是以往的消费金额。卫崇荣坐在那个位置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位一掷千金的主儿。
  来到朱夏,卫崇荣用的身份是南越富商之子,朱夏虽然不和大衍通商,可他们和南越的贸易往来却很频繁,因而在倚飒城的大街小巷,能看到许多来自大衍的商品。
  先前的集体表演只是花魁宴的序幕,不过是为了让来宾对参选花魁的资质有个大致了解。
  接下来的个人才艺展示才是重头戏,因为每个花魁候选人表演完毕都要当场竞拍,全场竞拍结束,身价最高的那个便是今年的花魁,一目了然,毫无争议。
  按照卫崇荣的本意,他参加花魁宴只是凑个热闹,最多就是中途帮着抬抬价,以报凌霄夫人的人情,不必真的拍个美人回去,他的主要目的是想办法接近图朵。
  但是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之后,卫崇荣瞬间改了主意,不管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他都必须把他拍下来,不能让他再胡闹下去。
  花魁候选人的出场顺序和方式都是精心编排过的,每人各有特色且与前面的迥然不同,便是在座各位都是阅美无数之人,也不由得眼前一亮,纷纷挥舞着银票叫起了高价。
  一连出来七位美人,除了第五位那里出了点小小的波折,竞拍价格节节飙升,已经到了让很多人望而却步的程度,可是还有一些人,仍在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卫崇荣大致观察了下,发现多数人都只是在跟风,就是只要价格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别人出价,他也跟着出价,并不在意美人的风格和类型。对于这部分人,卫崇荣没有放在心上,搞定他们很容易,出价在他们的心理价位之上便可以了,倒是始终不动声色的图朵,让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朱夏不像大衍,对后宫嫔妃的出身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美人就行,越美越好。图朵的母亲便是出身青楼,年轻时有朱夏第一美女之称,被慕名而来的国君接进了宫。
  图朵完全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美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他的姬妾和属下,都不乏因看他看入神了从而误了正事被罚的事迹,他的美貌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卫崇荣就不明白了,图朵本身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他为何还对收集美人如此热衷。据他打听到的消息,这位朱夏二王子自从成年起,每年都来百花苑竞拍花魁,每回都能抱得美人归。
  他想要看美人,自己照照镜子不就好了,绝对的人间绝色,何必还要摆上一屋子,收集再多也没有一个赶得上他的,有什么意义呢,真是让人不能理解。
  剩下的候选人还有三位,即将出场的那位已经站在了舞台边上,她不是卫崇荣要等的人。
  卫崇荣不禁担心,凌霄夫人会不会把他家小猴子放到压轴去了,她应该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在朱夏的地盘上和图朵抢人难度不亚于从老虎头上拔毛。
  更麻烦的是,一旦开罪了图朵,走他这条线追查卫茂的下落,就会走不通了。
  就在卫崇荣使劲磨着后槽牙的时候,一个娇小可爱的身影上了台,他脸上虽然蒙着面纱,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只见他双手持剑,似乎想要表演一段剑舞。
  音乐响起,台上的人双腕一翻,挽了两朵剑花,踏着节拍舞动起来。卫崇荣虽然很生气,可他不得不承认,小毛孩子这段剑舞编排很好,既不过分柔媚,也不过分刚硬,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一曲舞毕,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性急的,已经在开始喊价了。
  卫崇荣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小猴子逮回来,不过他却并不急着出价,而是暗自观察着都有哪些人在参与竞拍。图朵仍然安坐如山,让他稍微感到踏实了些,不用和他直接对上那就是最好的了。
  众人的出价越来越高,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最高价,不过参与竞拍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竞争对手还剩下最后三四个的时候,卫崇荣拍了拍东方的肩膀,示意他也参与喊价。
  东方看戏看得正热闹,乍听到卫崇荣的要求,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是来看戏的,怎么还要参与,这到底怎么回事。卫崇荣没空给他解释,只是用脚踢了踢他,让他不要磨磨蹭蹭耽搁时间。
  东方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执行力特别强,不管明不明白,只要是卫崇荣吩咐下来的事情他都会照办的。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喊出一个今天晚上从未出现过的价格。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先前的竞拍者坐了回去,看样子是要退出争夺了。
  卫崇荣盘算了下,如果没有新的竞争对手,少则一轮,多则两轮,他就能成功了。
  果然,东方报价以后,只有一个人喊了更高的价格,东方再把价格提上去,他也放弃了。
  卫崇荣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待会儿要如何收拾那只不听话的小猴子。
  岂料好事多磨,拍卖师第三遍问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格时,图朵的随从站了起来,报出了压过东方的价格。卫崇荣心头顿时一紧,他不心疼银子,可要是图朵参与进来,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
  身着白色纱衣的少年拎着剑站在台上,灵动的目光转来转去,却不曾落到卫崇荣身上。
  他在看着图朵,见他一直不动声色,心里不由有些焦急,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加甜美。
  终于,图朵的随从报价了,少年心头一喜,觉得事情尘埃落定,谁还敢跟二王子抢人不成。
  不想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和图朵一较高低。少年有些好奇,就把视线挪了过去,报价的人他不认识,但在那人身后,他看到了一个此时此刻他绝对不想见到的人,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图朵是百花苑的常客,通常只要他出手,其他人都会自觉退让,以免和他发生冲突,招来报复。
  难得遇到有人不买他的帐,图朵感觉有些新奇,往卫崇荣这边看了一眼。
  卫崇荣虽然对他家小猴子志在必得,可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的心思,所以发现图朵看他的时候,他朝他勾唇一笑,还抛了个媚眼过去,以证明自己对美色的喜爱是无差别的。
  图朵嫌恶地瞪他一眼,把头转了回去,下一轮的竞价,他没有让人再参与。
  见图朵自己退出了争夺,卫崇荣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曾想,有人把他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压轴登场的美人艳光四射,图朵以无可争议的最高价格将他拍下,花魁宴圆满落幕。
  曲终人散,各回各屋。卫崇荣让东方去盯着图朵的行动,自己愉快地哼着小曲回了屋。虽说接近图朵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他家小猴子的清白保住了,还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事情。
  卫崇荣推门进屋,屋里没有点着烛火,可他内力深厚,目能夜视,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月色就能看清,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他故意加重了步伐,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了过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少年非但没有起身迎接,反而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卫崇荣好笑地挑了挑眉,心道小猴子这是认出他了,不然不敢这样放肆的。他走到床边站住,伸手拍了拍少年略显单薄的肩头,不料人家根本不理他,而是拉起了被子,把脑袋整个蒙住。
  卫崇荣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侧身在床边坐下,连人带被子将床上的少年拥入怀中,轻声道:“小猴子,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快点出来吧。你要再不出来,小心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君华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追问道:“小心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