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福 第58节
  听了这话,汪椿沉默下来。
  福儿本是试探,这一看还真有。
  “其实我之前也没想瞒你,就是不知该怎么说。”汪椿低声道。
  “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汪椿诧异又复杂:“你竟然猜到了?”
  “其实也不难猜,太子身份如此敏感,换做是谁夺了位,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杀了太子。可非但没有,我们当初在承德行宫,虽是被关了起来,但并没有人为难我们。甚至回来这一路上,侍卫们虽不跟我们说话,但还算客气。”
  福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世上的人大多势利,在宫里底层待过,更能明白人性中的捧高踩低。可我跟他竟一直没碰见过,这种情形实在太不正常了,而且那日那位谢家贵女突然来到东宫,谁让她来,谁给她开门,我那日晕倒后,太医又是谁命来的?”
  “不过我只能猜出有异常,具体如何却不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汪椿。
  汪椿叹了口气道:“在你们回宫之前,皇后娘娘就被送回了宫,送回宫也就罢竟还住在坤元宫。坤元宫虽被人看守了起来,实际上陛下每天都会过去。宫里早就有传言,说陛下对皇后娘娘……”
  这个陛下指得自然是新帝。
  可皇后却是废帝的皇后,仅凭这些就足够显示出不正常。
  “包括尚宫局那,也经过大变动,具体如何,暂时不知。陈司膳曾让人给我传过话,说她暂时没办法去看你,大概就与这些变动有关,而这些变动,应该跟皇后娘娘有关。”
  隔着一层,终归管中窥豹,汪椿能得出这些消息,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这些消息拼凑起来,倒不难得出一个真相——太子没死,二人被优待,都和皇后有关,而新帝对皇后有不轨之心。
  福儿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来神。
  她在想,皇后娘娘那么高傲的人,能接受如此羞辱?是不是知道太子在新帝手中,所以只能为了儿子委曲求全?
  那样一个女子……
  太子若知道,可怎么承受!
  半晌,她苦笑道:“其实你还真不该告诉我。”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可如今知道了还怎么佯装不知?
  “这件事……那位应该迟早会知道,凡事总要想开些,而且这未尝不是你二人的生机。”
  汪椿默了默,又道,“人,总要活着,才能说以后。”
  说完,他往前走去。
  福儿停了两息,跟了上。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应该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懂,我就怕……他懂不了。”
  汪椿侧脸看了看她略有些黯然的样子。
  现在,她都开始担忧那个人,是否能接受让他们这样的人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情?
  屈辱是什么?
  让宫里底层的奴婢们来说,简直太多太多。
  刚进宫的奴才们,首先学的便是怎么行礼,怎么跪。规矩错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姑姑扇巴掌、罚跪、顶碗,宫里打人不能打出明面伤口,可折腾人的手段不要太多。
  一日日,一天天,于是入目之间的奴婢们,都成了垂头弯腰、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种日子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汪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嫉妒感,他甚至觉得那个人就该知道,就该好好体会这种屈辱,谁叫他……
  “是不是快到了?”
  眼见宫门已眺望在即,福儿忍不住紧张道。
  汪椿回过神来:“快了,从这里拐过去就是。”
  .
  宫女太监的家人来探亲,说是在宫门处,其实在宫门里面。
  因为从宫门外进来,会经过一条幽深的城门洞,从门洞出来,才能来到里面这层宫门。
  所以侍卫们一般都是分两层把守,外面的宫门一层,里面还有一层。
  此时,靠近门洞边缘的位置,摆放着一排将里外隔开的木拒马1,拒马后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汉子。
  两人都是身材魁梧高大,一个穿着灰色短褐,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褐,都在外面套了件破洞的棉花袄子,老的那个腰间别了根棍子,手里拿着个旱烟杆。
  福儿老远就看见她爷了。
  她爷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本来不想哭的,可越走近越想哭,走到近前已从默默流泪到哭出了声。
  王大柱也一样,早就是老泪横流。
  随着他一声大骂:“杀千刀的牛大花,怂着你娘把你送进了宫,我的胖福儿啊,你长得爷都快认不出来了,瘦成了这样……”
  福儿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爷——”
  汪椿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不想福儿踮着脚尖往前凑,这木拒马上缠了很多铁钉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你小心你肚子……”
  “她肚子咋了?”王大柱疑惑道,“胖福儿,你闹肚子了?”
  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爷,我没闹肚子,我是肚子里揣娃了。”
  “揣娃了?”
  吧嗒一声,王大柱手里的旱烟杆掉落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捡起来才道:“是那个倒霉催的废太子的?”
  “爷,你说啥呢,有你这么说话的,他才不是倒霉催的。”
  见孙女扭捏样儿,王大柱又是感慨又是发愁。
  “这可咋整?本来爷都打算好了,宫里要实在不放你出来,我就跟你姐夫在这抢了你,咱们直接回辽东,到时候咱直接进大山,进去个三年五载的,想必到时候也不抓咱们了,可你现在揣了娃,还咋走……”
  里面这层宫门前本就把守着一队禁军侍卫,加起来也十几号人。这爷孙俩的见面,本就在一众侍卫眼皮子底下。
  现在可好,先是哭,哭完了还揣娃了,揣娃了也就罢,这当爷的还要抢了宫女钻山窝子里不出来。
  这是当着他们面前密谋啊!
  侍卫们哭笑不得。
  汪椿也是连给王大柱做眼色,让他说话悠着点。
  “爷,不能跑,跑了娃儿他爹咋办?”
  “他咋办?他个倒霉催的,自己倒霉了,还害了我孙女!”王大柱没好气道。
  福儿忙道:“爷你别这么说他,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王大柱明白了。
  “那些金子是他给你的?”
  福儿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些金子是太子死了的爹给的,也算是他给的吧。而且他虽没给她金子,但给了她银子,还有些首饰摆件啥的,只是这些不能拿出来变卖。
  王大柱一听,拿人家的手短,自是不好再骂人家。
  “那你俩在里面……”
  “爷你放心,我俩在里头没人为难我们,也有吃有喝。”
  “有吃有喝就行。”
  在王大柱的心里,只要不挨饿,日子就不算难过。
  “那……”
  福儿从怀里掏了一包东西,塞给王大柱。
  “爷,这些银子你拿着,这是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之前没回宫时,我想着我藏起来的银子莫是被人拿了,幸亏还在原处。如今都给了你,你拿着跟姐夫回去吧,这天马上越来越冷,等路上上了冻就不好走了。”
  王大柱拒道:“我不要你银子,你之前不是给你姐夫了一些金子,那些足够用了。你在里面难道不需要银子了?人遭了难,想办点啥事都得银子打点,你自己留着。”
  “我还有……”
  两人在这儿你推我让,一旁的汪椿头都大了。
  福儿大概真是激动了,竟忘了宫里人不准往外夹带东西,就算家人来探亲时给银子,也要过了明路。
  若是数目过大,侍卫们不光不准递出去,还会报给宫里,让里面查查这宫人的银子来得可是正路。
  谁知他一眼望过去,侍卫们有的笑眯眯地往这边看,有的望着别处,根本没有想来制止的意思。
  他疑惑在心,也没多说话。
  最终,银子还是被福儿给出去了,因为她偷偷跟她爷说,金子不止那一点,她还有不少。
  她让王大柱回去,王大柱也不回去,说过几天还要来看她,给她送点过冬的东西啥的,让她别管。
  福儿也知道她管不住爷,只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为此,王大柱还特意跟那些侍卫说了,说过几天还要再来一趟,请各位通融通融。他甚至当众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一两多的银子,要塞给侍卫们,让人拿去喝酒,只是没人收。
  这时,一个侍卫领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咳了两声道:“这是在宫门,不是你家田头儿,快回了吧。”
  王大柱当即把塞不出去的银子塞进他手里,道:“官爷,你们不收银子,老汉心里实在不踏实。我这千里迢迢来探望孙女,没想到孙女遭了难……太不容易了,这丫头不大点就被我那不成器的婆娘送进了宫,好日子没过上一天……”
  见他还要长篇大论的说,侍卫领头忙把银子捏进手里。
  “行了行了,银子我收了,你快回吧。”
  爷孙俩再次告别,福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汪椿走远了。
  王大柱也打算出去了。
  那侍卫领头却突然好奇问道:“老汉,我刚才听你说要抢了孙女回去,我们这这么多侍卫,你打算怎么抢?”
  看来王大柱方才那话,也不是没扎到人心。
  “直接抢就是了,至于你们这些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