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说着把他们俩人抱到大软毯子上头,颜明潼往对面一坐,两个闲话起来,明沅要陪小孩子玩耍,什么七巧板儿,玉连环,澄哥儿低头自个儿玩乐,明沅也不同他搭话,要是吃亏了,哪有地方诉苦去。
  她手里假作拆着九连环,耳朵却在听母女俩说话,颜明潼不过八岁,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清心居士抄了经书来,还摘了一筐自家种的菜,痷里各处都打理的好,只山上到底冷些,咱们这儿开了春,上边还须穿夹祅,我作主叫下边的庄子又送一车碳去。”
  纪氏竟也把女儿当作大人待:“她看着精神可好?”
  “面上有些病色,说是感了风寒。”明潼说了这两句又道:“太太让平姑姑捡两个人出来到痷堂去,静心居士身边的丫头到了年纪要发嫁呢。”
  纪氏抬抬眉毛,明潼正剥桔子,撕掉白衣剖成两半,分了一半儿到纪氏手里,脸上笑盈盈的:“总不好在痷堂办婚嫁事,山下边庄子里头倒有两个相衬的,我已是叫人说定了,就在刘庄头家里发嫁,叫下头备四匹缎子两套头面送过去就是了。”
  明沅原来以为抱自己过来是三姑娘要个玩伴,或者说是这个嫡出的姐姐想要个洋娃娃玩,可听她这两句话就知道全不是这么回事。
  里头的关窍她不懂得,有些话也听不明白,清心居士身边还有丫头,丫头又要出嫁?可她却知道明潼一开口,事就定下来了,纪氏还道:“这便是了,也免得回来了再嫁过去,一来一往费了功夫,玉簪,你开了箱子捡两枝簪子,说是我给的。”
  明沅耳朵伸长了,手上却没停,心不在焉的摸着环儿,澄哥儿一把扯过去:“看我的!”纪氏的目光投过来,明沅本来也不生气,她生就一付好脾气,澄哥儿又是小孩子,便点点头,还往他身边坐过去些,看着他解。
  纪氏便又同女儿说些杂事:“你爹要作生日,这些日子府里忙乱,这两个小你来看着。”说到把明潼小时候的东西给明沅用的时候,明潼只摆摆手:“总归在库里,娘使了人去抬便。”
  明沅悄悄松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往后大概就要在这个姐姐手里讨生活了,大方总比小气好相处的多。
  澄哥儿一早坐了车回来,又撑着玩了这么些时候,吃了糖酥喝过牛乳,叫养娘抱下去哄觉,明沅却还不累,纪氏插了寿字头簪便是丈夫将要生日,儿子又出去住了一天,今儿必是到她这里歇的,明潼指了丫头把明沅抱到她屋子里去。
  明潼就住在纪氏院子的东暖阁里头,纪氏的屋子香又富贵,这里却干干净净,月白帐子宝蓝缠枝花的绣幛,也不挂水晶帘子,屋里连香都不点,开了两面窗,供着一对黄蜡玉石的佛手,博古架子上边摆了牙雕座屏,还挂着一幅山水卷,一屋子能看见的地方都摆了书,连妆镜边上还放着几册。
  看样子也不是抱了她来玩的,却把她放到东暖阁的床上,开了小匣子给她玩玉雕的猫儿狗儿,见她玩上了,叫了喜姑姑过来:“那边院子里可有甚事?”
  喜姑姑看看明沅,照直说了:“太太吩咐咱们去把六姑娘的箱子拿了来,睐姨娘没叫咱们进屋子。”
  明潼却不似纪氏,她先是抬眼看看喜姑,眼梢微微挑起,跟着又垂下眼睑,声音淡淡的:“知道了。”
  身边几个丫头侍候着她换了衣裳,穿了家常半旧衫儿,拿了卷书挨在小几边的大迎枕上边,一屋子人都不敢再说话,明沅看了眼书封,繁体字一个也不识,到底还是小孩子身体,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撑不住想睡。
  那边书翻过一页,一手托了腮,眼睛都不曾扫过来:“小篆,抱了薄被子来,六姑娘累了。”明沅被脱了外头的袄子,散了头发,就隔了一张小几睡在明潼屋子里。
  一睡就睡到傍晚,等醒过来,只看见屋里已经上了灯,琉璃荷叶枝子的座灯,叶心当中插着白蜡,照得一室光明,明潼却不在屋里,明沅坐起来,采苓见她醒了逗她两句,拿小被子裹着抱了回去。
  喜姑姑正在归置东西,看见明沅进来,连声叹了好几口气,摸摸她睡得粉扑扑的小脸:“作孽,怎么就有那么一个娘。”’
  明沅全不明白,却有婆子抬了东西进来,采薇指点她放下箱子出去,脸上还带着喜色:“姑姑,睐姨娘这回倒不拿乔了,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收罗了来。”说是都收罗了来,不过也就一只箱子。
  打开看了只有穿的鞋子衣裳,器物却是一件都无,喜姑姑皱皱眉毛,采薇看着也有些尴尬,声儿低低的:“姑娘屋里实没什么用得上的。”
  喜姑姑一挥手:“不急,太太那里定然预备下了,先把这些衣裳翻捡出来,我看着,可用的也少。”进了正院就是养在太太膝下了,明面上衣裳首饰都是一样的,可料子花纹却有讲究。
  喜姑姑不上夜,明沅中午睡足了,夜里睡不着觉,便宜爹来了上房,院子里点得火灯,半夜里又有人抬水进来。
  采薇采苓两个披衣起来吃一回茶,又抱了明沅起来喝水,问她要不要尿,披了衣裳躺下去时说了几句闲话:“程姨娘还是头生子,那么个宠法,还不是把自个儿作到了痷堂里,睐姨娘也是老人了,怎么还敢起这份心思。”
  “左不过是生了个哥儿便骨头轻起来,打量着太太好性,三姑娘又怎么会饶她。”采苓打了个哈欠,明沅听的分明,可她再想听,采薇却道:“再不能论道这些个,叫姑娘听去了可怎么好。”两个不开口,不一会子睡得熟了。
  明沅心里一百个问号,却没半点头绪,这一句半句拼不出事实来,只知道亲娘吃了大亏,还是八岁的小姑娘出的手,她想想那个小院,又想想自己难得被抱出去的那几次,回回都拿她当借口,把男人留在屋子里。
  明沅翻个身,冲着墙壁皱眉毛,她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晓得自己身份尴尬,探春那么精明要强,因为那样的兄弟亲娘,还不是让人背地里笑话。
  可已经摊上了,又能怎么办。那边刚生了儿子难免翘尾巴,纪氏自己没有亲生子,看着也不是个软弱人,她那个张狂模样再不吃亏受教训,更不知道什么下场。
  ☆、第3章 香酥鹌鹑
  明沅在正房的生活是从第二天正式开始的,自今天起她便算是正式养在太太身边了,她想了半夜也不明白纪氏干嘛要走这步棋,她是个女孩,既然是想抱就能抱来,又为什么不把儿子抱了来。
  才出生的奶娃娃,知道什么叫亲妈,看看澄哥儿,他也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却浑没把这当一回事。
  想到澄哥儿,明沅隐隐明白过来,许是因为有了一个,不必再要另一个?可不论是哪一样,她都不明白纪氏的意图,借了女儿的口抱个庶女过来,想拿个在亲妈那里都不受宠的女儿当质子?
  她脑子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念头,却没有答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只有一个采苓守了她,侍候她穿衣擦脸,拿马毛细刷子给她刷牙,明沅只要张了口,再含了花露吐出来就行。
  她擦了脸,采苓从小瓷盒里拿银勺子挑出一团油脂,在手上推开了给她抹脸,这东西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香得舒服,抬眼就看见屋子里堆满了东西,采苓抱了她指给她看:“姑娘快瞧,这些俱是原先三姑娘用的,好不好看。”
  西暖阁里大变模样,泥金描花草蝴蝶的围屏摆在门口当作隔断,两边挂起了珠帘,一边垂一道绣幛,也是蝴蝶花样儿的,采苓也不管她懂不懂,指了那些蝶儿告诉她:“太太说了,姑娘屋子里很该活泼些,等会子连毡垫引枕靠手都是要换的。”
  地上还有一箱子小孩衣裳,明沅昨天玩的玉雕猫狗也都摆在小几子上,狮子狗滚绣球的绣屏,彩纸扎的小风筝,还有几付花牌,嵌宝石的小牙盒摆满了小几。
  明沅心里咋舌,脸上却懵懂,采苓还当她不懂,摇一摇她:“姑娘进上房请安,可得谢谢太太跟三姑娘。”
  这跟明沅想的全不一样,她以为自己是来当质子的,可现在一看,纪氏养她的办法恐怕跟养澄哥儿的办法差不多,澄哥儿连亲娘都不认了,是想把她也养活得只认嫡母不认亲妈?
  她心里揣摩这些,面上却点头,喜姑姑快步进来,一见明沅就笑,说句姑娘醒了,又吩咐起采苓来:“你也去帮手,把东西都归置起来,衣裳原便是按着身量收拾的,捡点些姑娘能穿的,用不着的还封起来抬回去。”
  采苓应了声是,喜姑抱了她拍拍也跟采苓说的一样,叫她到了正房里好好请安,摸了她一头细软的头发,抱到门边才放她下来,一路牵了手带她到正房去。
  纪氏今儿气色比昨日更好些,脸上带了红晕,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头上簪了支珠钗儿,耳朵眼里扎了翠玉小葫芦,清爽爽一身挨在大迎枕上边看帐,明沅规规矩矩立住了,两只手抱在胸前,细声细气道:“请太太安。”
  纪氏抬了头冲她招招手:“屋子可归置好了?”喜姑应上一声,又低头去问明沅:“新屋子安置的可好?”也不等着明沅回她,跟着吩咐起来:“琼玉你带了采薇去库里挑四幅瓷屏,嵌到六姑娘屋子里去。”
  颜明潼跟颜明澄两个都到馆中读书,两个庶出的姐姐也在学中,只有明沅还未开蒙,因着身子才好,也不叫她早起请安,只待她睡足了才抱到纪氏这里来。
  等小桌子抬上来,明沅就知道这是单给她留的,甜白瓷的小碗拿玻璃盖儿罩着,梅花攒心小盒子盛了了五味小菜,红白黄绿各色齐全。
  纪氏晓得她会自己吃饭,点头赞赏,拿过小银勺儿放到她手里,自己卸了手环戒指,拿了牙箸挟小菜搁到粥上。
  睐姨娘那里吃的还是大米粥,到纪氏桌上却是黄米,里头还搁了赤豆薏仁,炖的起了一层油衣,黄的是笋脯,白的是虾茸,红的鸭蛋黄儿,绿的是酸汁儿瓜齑,中间的原当是肉松,还是纪氏问了,明沅才知道是鸽肉松。
  梅花攒心盒子边上还摆了一盅儿热牛乳,跟切成对半儿的鸽子蛋。纪氏是真心想教养她了,看着她用了一碗燕窝粥一个鸽子蛋,再配些炒鸽松,漱过口抱到身边来,拿了字牌儿教她识字,不是什么一二三四,却是天地玄黄,纪氏念一句,她跟着学舌念一句,八个字念完,就教她认。
  明沅心里拿不定主意,装着不懂,半日才认出一个天来,纪氏脸上笑,伸手摸了她的头:“原是早就该学起来了,倒耽误了她,大囡三岁那会子,都会背一本千字文了。”
  琼珠给纪氏续上茶,笑道:“姐儿这样聪明,早晚学得会。乐姑姑带了小丫头来给太太挑捡。”四采原来是纪氏这里的二等丫头,调过去照顾了明沅,自己这里便得补人上去,她身边四个大丫头,这些日子还是由着撒扫的小丫环子打水铺床。
  纪氏把字牌一放,几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一字排开立在下首,她挨个儿瞧过去,点了里头四个:“便是这四个吧,起了名儿没有?”
  乐姑姑叫个乐字,人却严肃,绷直了背回纪氏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回太太的话,已是起了名的,留下的这四个挨个儿叫六角七蕊八宝九红。”
  纪氏点点头,嘴角一弯笑了,很是满意的样子,转头看了琼珠:“这几个就在我屋里吧,你先调理起来,采薇几个俱是当过差的,总归牢靠些,六姑娘那头若没个得力的,也不周全。”
  琼珠应了声是,带了小丫头下去训话,走到门边明沅还听见一句:“乐姑姑调理的人儿,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纪氏指了那个天字,明沅念出来,又念了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纪氏抿嘴一笑,摸摸她的脑袋:“沅姐儿真乖,琼玉,拿了酥糖她吃。”
  一上午不过就学这一句,等摆午膳的时候,明潼带头,领了一串弟妹来给纪氏请安,明湘明洛两个手拉了手儿,明潼牵着澄哥儿,进来了先一字排开:“请太太安。”
  纪氏倒没把澄哥儿揽到怀里,挨个儿问了功课,两个庶女已是在读《女诫》,便随口问了两句:“女行有四,何也?”
  明洛答的快些:“妇容,妇言,女功,女德。”
  纪氏却不点头,只笑眯眯看了她:“女行有四,德字为先。”明洛皮子雪白,叫这一句说的面上通红,明湘却是一味老实,叫妹妹抢了先也不恼,见她叫纪氏挑了错,还转头看看她,两个庶女也能看得出出身来,明湘的姨娘是纪氏给抬的丫头,明洛的亲娘却是别个送进来。
  澄哥儿急着等纪氏问她,这时候已经耐不住了:“娘!我说!”纪氏睨了他一眼,这才又垂了头,盯着鞋尖儿,偷偷抬起来打量她,冲她露个讨好的笑。
  明湘明洛是不在纪氏这里用饭的,纪氏问完了功课便挥了手:“陪你们姨娘用饭去罢,歇了晌午再去绣房练针。”
  两个女孩又手牵了手出门去,这时候澄哥儿才不讲规矩了,扑上来就抱住纪氏:“我新背了诗,娘怎么不听!”
  当着人面都叫太太,急起来撒娇便喊起娘来,见屋子里头没了别人,手脚并用的爬到纪氏身上去,外头饭桌儿抬了来,澄哥儿才想背诗,便叫香酥鹌鹑勾住了,炸得酥脆脆的,皮子金黄,他伸手就要抓,叫纪氏一拍这才擦过手,拿竹签儿串起来吃着。
  又分了一只到明沅碗里,澄哥儿在庄子上就馋这个,春日才播种,菜籽儿一撒下去,成片的麻雀鹌鹑便飞扑下来啄了菜籽儿吃,那乡下的小娃,在田地里头张开网,等鸟飞下来落了地,两边一拉,跟捕鱼似的把鸟网起来,带回去或是炸或是蒸,加些山薯进去便是一锅子肉汤,极是美味。
  纪氏见儿子吃的嘴儿油乎乎嗔了女儿一眼:“便是你这样惯了他。”明潼只是笑,抽了帕子去给弟弟擦嘴角,若不知道内情,还真当这是一家子了,明沅眼睛盯着炸鹌鹑,拿小手撕了肉吃,吃了半只便伸手要湿毛巾。
  纪氏看她一眼,等撤了饭桌便叫明沅跟澄哥儿一处睡到碧纱橱后边去,这里是澄哥儿住的地方,纪氏待他倒真似亲娘了。
  澄哥儿不一时便睡了,隔了一道纱罩还有什么听不清楚,里头琼珠守了,外边却是纪氏在同女儿说话:“你也太意气了些,这付脾气甚个时候能改?不过枝上麻雀吱喳两声,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也犯得着教训她这一场?”
  睐姨娘不肯把箱子搬过来,有几分是舍不得女儿不好论道,若算到十二分,里头只怕十一分是为着到颜连章面前讨好处。
  哪知道这付如意算盘还没打,就叫上房看穿了,纪氏是真不屑同一个姨娘计较,这些个只当生养过了便有了立身的根本,可那些大宅门里的正室,拿捏妾的法子多的便是,但凡丈夫是个清楚的,再生养过又如何,发卖不得便全送到家庙里头念经去。
  她不欲跟个姨娘较真,养的她心气儿高了,不必她出手,自个儿就要跌跤,哪里知道女儿气性这样大,夜里颜连章来的时候,抱了一匣子东西说是给六妹妹的。
  又是衣裳又是围屏,珠帘香料件件都想的周全,颜连章越听越笑,觉着女儿有长姐风范,夸了两句道:“你六妹妹哪里就少这些,她那儿有呢。”
  女儿台子都搭起来了,纪氏哪里会不接这个茬:“睐姨娘舍不得她,那些个便留了给她作个念想。”脸上收了笑意,淡淡一句话便叫丈夫皱了眉头,问明白了便派人去训斥,说抱沅姐儿抱过来,是太太给她脸。
  颜明潼是头生女,若不是隔了将两年还没儿子,纪氏怎么也不会给丈夫抬通房,便是生了儿子出来,这个嫡女也是当作掌上珠来看的。
  颜明澄便是她给抱到上房来的,阖家都当只当她是小女孩儿稀罕弟弟,非要同吃同睡,颜连章见她竟然耐心细致的很,原说留上三四日,后头便成了三四月,再往后,便是程姨娘也知道,这个儿子是要不回来了。
  纪氏回过味来,都养熟了,哪里还会还回去,把儿子看的牢牢的,程姨娘叫她软硬兼施挤的站不住脚,若不然后头的睐姨娘又是怎么抬起来的。
  索性咬了牙往痷堂里头去带发出家,纪氏大面上做得好看,碳火丝棉自来不曾短少,月例银子还更厚一倍,每到了年节里头还着女儿带着澄哥儿去看他亲娘。
  这个儿子是真心当作亲生来教养的,她生女儿的时候头怎么也出不来,亏了气血一直怀不上,自然把澄哥儿贴心贴意的养起来,若往后能生出哥儿来,大的这个便是助力,若往后生不出来,后头那些也一个都越不过他去。
  抱了庶女过来也是一样,再多一个庶子便显不出澄哥儿来,由着睐姨娘作大,还不如把庶女养在身边,纪氏是大家出身,庶子长大了读书考举也好,打理产业管着庶务也好,总得得用,庶出女儿也是一样。
  一样的教养一样的规矩,往后才能寻一门好亲事,真把庶女当作物件,半卖半送折腾的嫡母,哪一家子能看得起,还是那句话,教养的好了,自是个助力。
  ☆、第4章 水梨汁
  颜明沅上辈子就是个十分普通的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加上普通的工作,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没有多大的才华,安守本分不惹事,一路老老实实读到大学毕业,唯一的运气大概是工作了两年后跳槽进了家大公司,还一进去就是人事总监的助理。
  她拿到offer的时候都高兴傻了,这只是海投的一份,根本没想到会有好事,更别说这样的好事还落到她头上,结果上班头一天却出了车祸。
  颜明沅还记得每一天见到人事总监,她就问她,职业规划是什么,不怕她有野心,就怕她干不好,于是颜明沅带着这个问题上了车,又带着这个问题到了这里。
  夜里她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这前半辈子该怎么过,以她不多的小说阅读量也知道,纪氏或者愿意抱一个庶女养在跟前,但绝不允许她比嫡女更耀眼,看看颜明潼说话行事,就知道纪氏教养她花了多少心血。
  纪氏说是说让女儿管着两个小的,可办寿宴这样的事,却还是有一半儿落在颜明潼的身上,明沅看看自己再看看八岁的小姑娘,又一次认识了当中的差距。
  熟悉是一回事,管理又是另一回事,这跟策划举办一场公司年会也没什么差别了,颜明潼却是条理分明,不论哪一件拿出来,都能说出一二三四,明沅拿着字牌坐在窗边听了几句就彻底歇了“出色”的心思。
  别的穿越女要么就是光芒万丈,要么就是藏拙于巧,到她这里既没有巧好露,也没有拙要藏,唯一的一条路大概就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颜明沅是老实,可是她不蠢,她来了上房之后,喜姑姑说的最多的就是姑娘要乖巧,既然要在正院讨生活了,她就把这两个字嚼了又嚼,嚼碎了再咽下去。
  可对纪氏来说,怎么样才算是乖巧?
  她现在不过是个三岁的娃娃,身份还尴尬,一堆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着,可当一屋子都是孩子的时候,颜明潼是嫡出,生下来就地位不同,澄哥儿是庶长子,更不一样,明湘明洛两个就不大搭理她了。
  坐在一起分点心的时候尤其明显,她们两个是坐在一处的,两人私下里许还争先,到这个时候却一条战线,挨在一起坐了,两个人分饼子吃。
  明沅初来乍到,原来被睐姨娘拘在房里,这两个姐姐都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熟悉,好在一处吃喝了几天,澄哥儿早已经习惯了,见她不拿饼子,抓了一块藕粉桂花糕塞到她手里,自己又拿一块,就着梨子炖汁吃起来。
  光看这一样,就知道纪氏不是个恶毒的人,颜明潼见了只笑一笑,还指指明湘明洛两个:“你给了六妹妹,给了四妹妹五妹妹没有?”
  纪氏在贵妃榻上看着几个孩子笑,见澄哥儿吃了一碗梨汁又要一碗:“六角,拿一吊钱赏了厨房。”昨日里吃了炸鹌鹑,今儿一天给澄哥儿喝的都是水梨汁。
  “吃食上头,平姑姑向来是精心的。”颜明潼搁下笔,把纸笺拿起来吹一回,招了六角过来:“把这个一道送了去,叫平姑姑掌掌眼,哪样要添要减的都来报给我听。”
  六角接了纸应一声,一路往厨房去,到仪门边正遇上颜连章身边的管事高源,也不问皂白,拉了六角就道:“老爷送了信来,赶紧给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