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禾生不知她为何而来,因急着与卫林相见,抿嘴问他:“一定要见吗?”
  她仰着头,一副可怜见的小模样,看得人心痒痒。他伸手握住她娇弱的肩头,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凑近,“当然不见,说好陪你去找卫老爷一家,自然要说话算话。”
  禾生喜滋滋的,跟了他这些时日,知道他喜欢什么,撅嘴往他脸颊一亲,“你真好。”
  得了佳人吻,还是主动凑过来的,沈灏心里像是有烟花炸开般欢腾,面上却装作淡然模样,轻启唇齿,“走吧。”
  东怡在外等了许久,小厮回话,说今日不能开小府门,烦请郡主的车马改日再来。
  东怡愤岔,被拒了,又不好说什么。将气撒在卫灵身上,骂她是个搅事精。
  这头刚骂完,准备离去,那头听到府门大开的动静,掀了马车帘子一看,一辆彩绘双马铜车自小府门口出来,前头裴良坐着赶马。
  卫灵往外瞧,心里一盘算,心想肯定是王爷或者府里姑娘要出行,问:“要不要跟上?”
  东怡瞪她,“你这个没脑子的,跟上去作甚,半路挡道不成?你若要跟,便自己下车,我不陪你玩这茬。”
  卫灵噤声。东怡气呼呼回了府,卫灵不敢让她送,自己派人去卫府叫人来接。
  进屋将今日吃了闭门羹的事情一讲,卫老夫人皱眉,半晌没说什么,末了,离开时交待卫灵这几日不要出门,好好待在家里修养身心。
  卫灵不明所以,问卫二奶奶,卫二奶奶摇头,猜测:“平陵王连东怡郡主的面子都不肯给,这事一时半会急不来,得等你哥哥从苏杭回来,向他讨主意。”
  卫灵点点头,只要哥哥出马,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这厢,马车停在一处园子门口前,沈灏搀着她下来,指着园子门口的字匾道:“念来听听。”
  这是在考她了。禾生定睛一看,凑巧前几日刚学过,朗朗读来:“琳琅园。”
  沈灏摸摸她的头发,大有欣慰之色,“不错。”
  牵她手进了园子,园子里花草繁密,假石山玲珑透瘦,放眼望去,竟有置身山林间的错觉。
  禾生想起什么,拽他袖子,嘴唇微嘟:“每次夸我,却从不奖赏。”
  头一次听见她这般要求,沈灏笑,语气宠溺,问:“想要什么奖赏,都给你。”
  禾生皓齿明眸冲他一笑:“不要别的,让我在这留宿一晚,与卫林叙叙旧,即可。”
  沈灏没应答。
  禾生晃他手臂,难得地撒娇,往他臂膀上蹭,水灵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求你了,就一晚。”
  沈灏冷下脸,淡淡一句:“什么都可以应你,就这个不行。”
  禾生有了哭腔,继续央他。
  沈灏蹙眉。她若想与卫林叙旧,他大可将卫林接进王府,何必要出府留宿,她在外头住着,他一万个不放心。
  求了半晌,眼见路已过半,知道他定不会应,她索性撒开手,也不是想闹脾气,但就是心里不舒服,一个人闷着气往前走。
  她的家人都在外地不能相见,又不能与出嫁前结交的故人往来,现在只剩下卫林一家了,她在王府待惯了,偶尔也想换个天地住,又不是不回去,横竖就一晚。
  沈灏身子一顿,缓着步子,也不急着上前追。
  禾生疾步,走了好一会,感觉身后无人,瞥着余光去瞧,见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隔着老长一段路,他从容不迫地踱步。
  禾生心头一滞,脚下的步子愈发加快,使气似的往前走,以为他会来追,走一段,又悄悄去瞧,他还是不急不慢地走着。
  半点哄她的意思都没有。
  禾生垂下脑袋,不往前走了。待等他到了跟前,一双锦靴停在视线范围内,她抬起脑袋,对面人正看着她。
  “怎么不走了,卫家人等着呢。”
  说出的话清清淡淡,没有丝毫起伏。这样的声音入耳,听得禾生浑身松垮垮的,连带着眼眶都泛酸。
  想开口问他,又不知问什么。他又没对她做什么,不过就是不让她出府过夜,见她气着了,也不上前哄。是啊,他凭什么哄她,不准就是不准,有什么好委屈的。
  心里头万千思绪,翻腾倒海地搅着,眼泪冲着往外冒,暗骂自己一句矫情,却怎么也止不住泪花。
  怎么哭了?沈灏有些急,伸手抚她背,一下下温柔拍着,刚才端着的淡漠冷情,消失得一丁点都不剩,松了语气,轻柔平和:“不哭了。”
  禾生张着泪眼,一下下地抽泣,横竖停不下来。
  沈灏一颗心都被她哭软了,哄小孩一般,将她抱在怀里,一点点耐心擦拭眼泪,生怕力道稍重,将她弄疼。
  禾生咬唇噙着声,脑袋瓜子往他胸前一搁,他越哄,越觉得自己没用。
  习惯了被他捧在手心,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却忘了,他也有不哄她的时候。
  越想越慌张,这样芝麻大的事,也拿来哭一场,他待她好时,她尚能这样肆意,往后他不待她好了,她能哭给谁看?
  这样一想,慢慢地使自己心绪平稳,窝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熏香,轻淡沉雅,好闻极了。
  贴着他衣襟处抬起头,问:“这是什么香,我也要熏。”
  见她不哭了,沈灏放下心,松口气,下巴蹭着她的额头,道:“干支香,不适合女子熏,带了木味,不活泼。”
  禾生暗暗记下香的名称,从他身上褪下来,两人继续往前走。
  忽地沈灏牵她手,轻描淡写道:“晚上留下便是,我陪你一起。”
  禾生惊讶,试探着问一遍:“真的?”
  沈灏点点头。轻拽她的手,慢慢揉捏关节,“只一点,以后好好说话,不许再哭。”
  禾生埋头应下。
  园子里翠绿映着粉红,黄鹂鸟在枝头唱着小曲。铺满鹅卵石的小道,蜿蜒朝前,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她放慢脚步,隔着一臂膀的距离,看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被拉长,后面跟着她窄窄矮矮的一方影子。
  一步一挪,稳稳当当,形影不离。
  禾生抿嘴,心头的那点杂念涌上来。晃了晃头,又不让自己继续想,晃了好几下,脑壳晃得有些晕,终是将杂念从脑海中撵出去。
  不能太贪心,他现在对她好,这就够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前头沈灏问她:“园子东西不齐全,我派人把你屋里晚上用的物件拿来,好不好?”
  哪有这般金贵,随便住住就好。虽是这样想,心里却甜滋滋的,软软答一句:“好。”
  ☆、第42章 【二更】
  进了屋,一家人正在整理包袱,见他俩来了,当即停下手里活计。
  卫有光领着全家人跪下,“给王爷行礼。”
  沈灏点点头,扶他起身,拉了禾生在主位坐下。
  与卫有光寒暄几句,卫有光一一对答。沈灏不是个会闲聊的人,直接告诉卫有光,“我在京中给你找了营生,你一直以来是做绸缎生意的,宫里一处纺庄缺个掌事,下个月初三,你收拾好,准备上任。”
  纺庄掌事,不但有自己的绸缎庄,且是宫里出钱建造,不归宫里管,可自营可与宫中接洽,堪比皇商。这样的肥差,多少人使银子都摸不到,现在轻飘飘一句话,就落到他头上,简直天大的好事!
  卫有光撩袍跪下谢恩。此时此刻,才万般庆幸自己当初帮衬沈灏的决定,来的路上听说他是王爷,一家人目瞪口呆。现在抬头再看,只觉得主座上的人,身拢光辉,龙血凤髓,贵不可言。
  聊了没几句,沈灏有事,不能久留,与卫有光告辞,凑到禾生面前交待:“晚上我再过来,你在园子里玩,不要出去。”
  禾生应下,目送他出屋。待人一走,她返回来,兴高采烈地拉卫灵讲体己话。
  两个小姑娘往园子里去,找了个绿竹环绕的亭子坐下,命人在石桌摆上果仁点心,一边摇着扇,一边嗑瓜籽。
  “我知道时,吓了一大跳,竟是个王爷!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那样的小地方,来了这么个大人物,竟还讨了我们家姑娘去,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她表情夸张,像个唱大戏的,看得禾生咯咯笑。
  卫林拣了新鲜果仁往嘴里塞,含糊问道:“王府大吗,你有见宫吗,有没有见着宫里的娘娘圣人?”
  她一口气问这么多,差点被噎着,禾生连忙拿茶喂她,道:“你慢点,我又不会跑,横竖晚上还在你这歇呢。”
  卫林呛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拿袖子擦嘴,笑:“方才我都听到了,你在外留宿,他还来亲自作陪,对你可真好。”
  禾生羞了脸,“确实是好。”
  卫灵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蹦出个娃娃呀?现在你身份高了,我不敢做孩子干娘,做个陪侍丫鬟倒不错。”
  禾生嗔她:“贫嘴!”复又低下头,声音细细地:“我和他,还未圆房,哪里就能蹦出孩子来。”
  卫林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个美娇娘在跟前晃,他能把持住?”她若是男子,早就将禾生吃干抹净,哪能留到现在。
  禾生脸绯红,“他说,要我愿意才行。”
  卫林听了,抚掌大呼,“稀罕啊,绝世好男人,千百年才碰一个!”
  刚想问,她到底愿不愿意,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咽回去。感情里的事,容不得旁人插嘴,问出来,没地平白无故讨人嫌。换了话题,道:“宋瑶也上京了,她家大哥来赶考,举家搬到望京,以后宋大哥高中,就不回盛湖了。”
  听闻又来了位故人,禾生高兴,道:“她何时到,挑个时间,我们三人聚聚。”
  “大概是后日,到时候我派人去王府请你。”
  两人说着话,仿佛怎么也说不完一般,转瞬就已黄昏。
  算准时辰,想着沈灏该回来了,离了卫林,到园门口等他。
  沈灏远远望见有娇弱的身影,倚在扇门前,心头一喜,跨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问:“离了这么久,想我吗?”
  禾生掰着手指算,“未时走的,现在才酉时,两个时辰不到,哪里就久了?”
  沈灏伸出手指刮她鼻尖,“都记上时辰了,还说不想。”
  禾生不回他,任由他牵着。
  到了晚膳时分,与卫家一家子围着吃饭。卫老太揣着小心脏,又喜又怕:“哎呦呦,不得了,竟能和王爷吃同一桌饭!”
  众人笑,卫老太又想起很早以前,禾生刚到卫家时,她对禾生的偏见,上嘴皮硌着下嘴皮,小心翼翼朝禾生赔罪:“往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娘,实在该死。”
  她这样一恭敬,禾生反倒不太习惯,用在卫家时的称呼喊她,语气亲切:“奶奶,别这样,您对我,好得很。”
  倒也没有说假话搪塞,她在卫府最后过得那段日子,卫老太确实对她好,吃穿用度,全吩咐得和卫林一样。
  心都是人肉长的,卫老太见她并未摆架子,即使攀上了王爷,也还念着旧情,人年纪一大,就容易掉泪豆。
  与卫家人说了会子话,沈灏拉她回屋,卫林本来是要和她睡一间屋,见沈灏在屋里,不好进去,躲在墙角下逗蛐蛐。
  卫林自娱自乐玩得正开心,忽地墙边有黑影坠落,“咚”地一声摔在草地上。
  卫林吓一跳,定睛看仔细了,发现是个男人,满身是血,穿着打扮很是奇怪,看不清面貌,蒙着脸,只露一双眸子在外,狭长似缝,看起来有点凶。
  男人使劲全力,从牙间挤出两个字:“……救我。”说罢,便晕了过去。
  屋里有人听见动静跑出来,卫林一时慌张,看着地上的人,鬼使神差地将他拖到树后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