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萧衍问了一句:“册封哪一个?”
  “一家三个。”
  “哦?”
  俞仲尧说起原委:“老爷子赋闲在家,却没闲着,酿酒时用的粮食都是他亲自带人照料。好粮食才酿得出好酒。年头多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出了让两种作物高产的法子,如实禀明皇上。这是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益处的事,皇上早就有心嘉奖,等到今日是有意锦上添花。老爷子获封长兴侯,儿子儿媳为世子、世子夫人。太后对新人也有赏赐。”
  寻常情形,少不得要高老爷要递一道为儿子请封的折子,等礼部照着章程办妥,少说也要过几个月才有结果。但是皇上亲自发话了,自然是立即办妥。
  萧衍轻轻一笑,“皆大欢喜。”顿了顿,又问,“顺昌伯府那边,可安排下去了?”
  俞仲尧颔首,“那败类不怕丢脸,我就让他过足瘾。”
  俞南烟已经等在马车上。
  俞仲尧先去看了看她,歉意地笑,“用过饭没有?”
  “没啊。”俞南烟探身看着他,有点儿不满,“我偷偷摸摸地去看沈姐姐,不好在她房里蹭吃蹭喝,也不能跑去花厅跟一群夫人太太一道用饭。都怪你,早点儿成亲多好,我便能跟着嫂嫂四处走动了。”
  “闭嘴。”俞仲尧笑着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
  俞南烟这才笑了,“好啊!阿行哥哥呢?”
  “怎么能少的了他。”
  “那你快上车去,我都要饿晕了。”
  俞仲尧拿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唇角噙着笑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去往天香楼。
  两个男人之前都是喝了不少酒,菜却是没吃几口,来此处便只是与南烟一同用饭,在雅间落座点菜时,没要酒。
  而就在几间房开外的一个雅间内,有两个人正在豪饮。
  是简西禾与孟滟堂。
  简西禾回京之后,一段日子都忙着清点家财,大半转出手去。今日,他在此处设宴,目的是辞行。
  孟滟堂嘀咕道:“选哪天不行?偏要选这么个日子。”
  简西禾温缓一笑,“哪一天都与今日相同。”
  这倒是。心情好的时候,每一天都像是在过年过节,满心落寞的时候,每一天都是漫长难捱。
  孟滟堂想到月底即将轰动京城的那桩喜事,无声叹息,强迫自己转移心绪,问起别的:“日后要去何处?”
  “东西南北都去转转,值得一看的名山大川迤逦景致太多。”
  “你这一说,让我都向往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你才不会。”简西禾语气笃定,“你不是能过那种日子的人。”
  “我怎么就不能过了?”孟滟堂挑眉,“在风溪那一段,是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可那是世外,京城却是红尘浪里。”
  “……”孟滟堂无从辩驳。世外再好,他也得离开;京城的日子再冗长沉闷,却装载着他的一切。他连喝了两杯酒,“不与沈大小姐道辞?”
  “不必多此一举。”简西禾怅然一笑,“图个什么呢?她把我这个人忘记才好。”
  “……”这何尝不是用情至深才能说到、做到的。
  高进哪里比简西禾好了?沈云荞怎么就看上了高进?
  沈云荞又哪里有那么好?简西禾怎么就为她动心再黯然神伤的?
  他很想问问,如果沈云荞选择的是他简西禾,那么,还有今日这一场为道别而设的酒宴么?
  可又怎么能问出口。不能成真的假设,说起来近似于给人在伤口上撒盐。
  “不说了。喝酒。”孟滟堂语气黯然。
  ——这样一个夜,之于情场失意之人,太寒凉。寒凉到只能从酒中汲取一点儿温暖。
  这样一个夜,之于终成眷属的人,太迤逦。迤逦到让人疑心自己置身美梦之中——
  喜宴散去,高进带着些微酒意回房。
  沈云荞斜倚着床头假寐。去接旨谢恩回来之后,落翘服侍着她洗净妆容,除下繁重的喜服,换了身正红色衫裙。听得他进门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红烛光影中的他。
  该是喝了不少酒,他面色有点儿苍白,一双眸子微眯,有着沁人的暖意和淡淡的笑意。
  沈云荞坐起来。
  喜娘这才入内,张罗着让两人喝了合卺酒,领了封红,喜滋滋退下。
  高进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几个红包,赏了服侍在房里的几个丫鬟,摆手示意她们睡下。
  他缓步到了她面前,细细审视着他的新娘子。
  她与他对视片刻,便有些慌乱地眨一眨眼,错转视线,看着别处,脸颊却飞起了一抹绯红。这一刻的娇羞,高进自知能看到的机会不多,便好生地端详了一阵子,将这一幕刻画在心头。
  “你……”沈云荞想找话说,偏生心慌意乱的,没话题。
  “云荞。”
  “嗯。”
  “我们是夫妻了。”
  废话。沈云荞腹诽着,这还用他说?
  “谢谢你肯嫁给我。”他坐下来,揽她到近前,腾出一手,细细抚着她的面容。
  沈云荞想躲,躲不开,脑子里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姜夫人让管事妈妈交给她的压箱底的书……没多会儿,她的脸就红到了耳根,心跳得越来越急。
  是夫妻了,这一晚,她就要成为他的人,再不能有丝毫保留。
  “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过,让我好好儿照顾你。”高进吻了吻她的唇,“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么?”
  “好。”她轻声应着。
  高进托起她的脸,予以绵长温柔的亲吻。
  等这一日等太久,以为到此时会很急切地拥有她。但是他不能。怀里的这个女孩,一直没能拥有过一个真正属于她温暖她的家,所以她坚强,她没心没肺,她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坏,正是因为这些,更让他心疼得厉害。
  就从今夜起,他会倾尽所有的耐心、呵护、温柔,让她的心踏实、安稳下来。终有一日,她会深信,他是她最终并最长久的港湾。
  **
  翌日一大早,高进与沈云荞便起身,先去了高老爷房里——不,现在他是长兴侯。
  高进与沈云荞给长兴侯跪下敬茶。
  “爹,喝茶。”沈云荞说这一句的时候,语气是很恭敬,心里自然是有些别扭的。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爹。
  长兴侯笑呵呵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到了一旁,转而取过一个大红描金的匣子,“快起来吧。这是我给你的一点儿见面礼。”
  长辈的赏赐,沈云荞自然大大方方接过,恭声道谢。
  这种日子,长兴侯并没按照寻常规矩提点儿媳妇,反是道:“我这个儿子,有不少毛病,是我没好生管教。来日你费心帮我看着他,该训的时候只管训。”
  “您——言重了,”沈云荞险些冒汗,“儿媳不懂事,来日还要您费心教诲。”
  高进没辙地看着父亲,上前去又奉上一盏茶,“您喝茶,喝茶。”
  长兴侯嘴角弯了弯,“你便是再给我敬几杯茶,我也还是这说话。”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进宫谢恩吧。”
  “是。”两个人齐齐行礼退出。
  去宫里之前,高进打开了父亲赏给妻子的那个匣子,笑意从心底到了眼角眉梢,“以前总骗我,说那些传家宝都不见了。敢情是留着今日赏你。”
  沈云荞听出言下之意,抿了嘴笑,让落翘去好生存放起来。
  上了马车,走在去往宫中的路上,高进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累不累?”
  “……”沈云荞斜睇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却分明有些不自在,在他掌中的手动了动。
  高进笑着搂了搂她,又在她耳边微声加一句:“还疼么?”
  沈云荞侧转脸,笑盈盈地看着他,红艳艳的唇凑到他近前。
  他低头。
  她却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手也趁势掐了他一下。
  他只是笑微微的凝着她的眼睛。
  沈云荞没辙了,推他的脸,小声咕哝:“看什么看?非把我弄个大红脸出洋相你才高兴么?”
  “这不是担心么。”
  昨晚他有意的克制反倒使得过程漫长,她没说疼,也没抱怨太累,可下地去沐浴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虚浮。这时他自然有些担心。
  “没事。”沈云荞商量他,“再跟我说说进宫的规矩吧。姜夫人悉心教过,我还是怕到时候失礼。”
  高进颔首,说起宫里的人和一些事:“行。太后娘娘待人最和蔼,你越是不紧张局促,她越是喜欢你。皇上那边就不需要担心了,我去谢恩就行,他今日大抵没空去慈宁宫。……”
  同一时刻,皇帝正看着俞仲尧犯愁。
  今日官员们没多少事,主要也是孟滟堂告病假没上朝的缘故。退朝的时间能提前一大截,皇帝便顺手办了自己一件私事:命内侍宣旨,册封俞仲尧为太子太傅,加卫国公爵。
  俞仲尧又婉言谢绝了。
  “少傅,”皇帝端坐在龙书案后,双手平放在案上,“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呢?宫里宫外的你自己说,婉言谢绝我多少次了?”
  “想给国库省点儿银两。”俞仲尧忙里偷闲,瞥了皇帝一眼。坐姿很端正,挺像回事,偏生眼神儿透着点儿委屈,这样看起来,活脱脱一只端着架子的可怜巴巴的兔子。
  真是……俞仲尧差点儿蹙眉。
  皇帝一本正经地给俞仲尧算账:“往后不是要罢黜好几个有爵位的人么?顺昌伯和几个人,都罚俸处置——银子该省的我省了,该花的地方我也不能吝啬。少傅你说是不是?”
  “俞府这些年置办了不少产业,皇上也清楚。”俞仲尧委婉地告诉他,我不缺钱,不需要那点儿俸禄。
  皇帝哽了哽,才发现自己被带沟里去了,连忙摆手,“我给你加官进爵,不是为着贴补你银子,为那个的话,我大可以赏你真金白银啊,再说我不敢赏赐啊,那些谁不知道啊,你绝不会收的。唉,你自己说,这些年这种事,你就没一次让我省过心……”
  俞仲尧又气又笑。自己没让他省过心,他又何时让自己省过心?怎么好意思说的?
  皇帝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赶紧扯了回来,“我的心思不难猜,这多简单哪。你做太子太傅,不是实至名归么?是不是不喜欢做太傅?那么太保呢?”
  俞仲尧被气得发笑了,“不是。”
  “那怎么办呢?”皇帝差点儿就没个样子地趴在龙书案上,真的发愁了。
  俞仲尧不难为他了,说起心里的想法:“加官进爵也不是不可,只是皇上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的用意……”皇帝一手托腮,一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书案,“在你看来,不就是司马昭之心么?我就想让南烟的哥哥地位更高一些,我还想过册封她做郡主呢,可她跟你一个脾气。唉——”来日他这皇帝娶太傅的妹妹,更加名正言顺。他做皇帝最享受的一件事情,就是封赏有功之臣和自己看着顺眼的人,这兄妹俩偏不让他如愿。说句不好听的,他这做皇帝的对于俞少傅来说,说得出的用处不就这么点儿么?“你让我觉得还有点儿用不行么?你再不肯,别怪我以后跟你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