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嘻嘻哈哈,都道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成这个模样,委实丢人。
  杨家的两个小厮,如今在杨鸿的调教下,也颇有眼力劲儿。一个小厮主动问路旁的大爷,道:“动问大爷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这书坊的坊主犯了什么事?”
  那大爷道:“好像说是,刊刻售卖了太多不堪入目的话本,被人告发了。官府所以才来查他。”
  闵氏听闻此事,冷笑一声,骂道:“呸,活该!”
  一个女工道:“太太,如今咱们再往哪里去?”
  闵氏不答,只待官差走得远了,这才带人进去书坊内,拉了个伙计过来,问道:“小兄弟,为这家书坊写过话本的华青云,家住哪里?”
  那伙计冷不丁被人这么一问,脑子里一钝,也未及多想,便道:“长青胡同的华家啊。”
  闵氏出了书坊,对众人道:“那个混账东西在长青胡同!大家跟我一道过去罢!”
  她人还没来得及离开鸿运书坊多远,杨崎父子俩一先一后到了。
  两口子便一起教训杨鸿,每日家在外头乱跑,肯定知道妹妹被人写本子作践了,还引得那么多人跟风乱写,他做大哥的居然一声不吭。
  杨鸿将母亲拉到一边,低声道:“娘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前些日子便查过那些话本是打哪儿来的了。雁回嫌这些事糟心,底下的人自也不去烦她。我却是做大哥的,哪里能容得别人这般欺负我的妹妹?”
  闵氏听了这话,才稍稍顺了气。
  杨崎在一旁听着,问道:“你查出来了,却又做了什么?”
  杨鸿得意道:“我找人告发鸿运书坊了呀。”
  闵氏在瞧了一眼鸿运书坊,想想方才那个坊主被带走时的凄惨模样,不由乐了,道:“好小子,干得漂亮。我正想带人砸了他的书坊呢。”
  “娘可千万别乱来”杨鸿道,“万一被他们反咬一口,咱们还麻烦呢。”
  闵氏却道:“这我却不能随意听你的话了。这种事,就该闹开了。他们满世界喊着雁回不守妇道,咱们也满京里喊着他们诽谤朝廷命妇。无论如何,让这些混账王八犊子不敢再乱写乱刊刻那些胡编乱造的破事。再者,好歹也有能有人信咱们雁回是冤枉的。总不能满世界就只有骂雁回的声音。这种时候了,咱们若再不做点什么,那群耍笔杆子的,真当他们可以随意欺负正四品的诰命夫人了。”
  杨鸿道:“娘放心,儿子不会让华青云好过的。”
  “那又有什么用?谁知道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让他不好过的?我要的是让人知道,我女儿很清白,而且我女儿很不好惹。”闵氏这次实在光火,不肯再听儿子的,直接又带着人马,一路去了长青胡同,找华青云算账。
  杨鸿拦不住,又觉得娘说的也有道理,便也只得跟着去了长青胡同。心中庆幸大理寺的案子已审完了,他不需要再挂心那边。
  闵氏和杨崎带着人,到了长青胡同后,恰逢华青云要出门,一伙人硬生生将他堵在了门内。一众妇人上前,打的打,骂的骂,很快便将华青云弄得一身狼狈,哭爹喊娘。
  杨崎和闵氏见差不多了,才喝住了一干人等,上前一步,来到前头,跟华青云理论。华青云虽是个壮年男子,然手无缚鸡之力,又见对方人多势众,先就吓得腿软了。
  杨鸿却是四处打量了一眼这长青胡同,忽然想起,这胡同里还住着一个人。
  杨崎一把揪住华青云的衣领,闵氏上前啐了一口,骂道:“华青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哪个。你欺负我女儿乃是少女嫩妇,女婿又是朝廷要员,不好来跟你算账么?可我这刁老婆子还不好惹呢!”
  华青云瞅了一眼闵氏,只觉对方瞧着也不过三十五上下,着实是个中年美妇,实在不是什么刁老婆子。只是,这位穿戴体面,保养得宜的美妇人,这会儿拉开这样的架势,却又是要做什么?他战战兢兢道:“不知这位太太是哪一个?”
  “瞎了你的狗眼。自己好好看看自己写的话本。镇日里编排别人家,我今天倒要将你的老婆、女儿拉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三贞九烈的人。”闵氏说着,还将话本甩到了华青云脸上。
  华青云看了一眼那话本,便知道是什么人找来了。他道:“我……我这里头写的是杨书和季传的丑事,又不是写的李传书。你……你少来撒……”
  一旁的妇人们听他要骂闵氏,便都齐齐上前,一副又要揍人的模样。华青云吓得立刻闭了嘴。华青云的妻女听到外头闹成这样,又听人说要将她们押到人前去,连忙躲在后头,再不肯踏入前院半步。任由华青云在外头被人纠缠。
  长青胡同的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也有路过的人,发现有热闹可看,也都挤了过来。
  闵氏朝华青云又狠狠啐道:“你还真是敢做不敢当。我刚才可没告诉你我是谁,不过是往你脸上摔了个话本,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还说自己心里没鬼?要不是因为你这话本里改了个人名,我早将你扭送到顺天府衙去了。你改换个人名,不就是怕吃官司么?不就是想着,如此便没人能来找你算账了么?这点小心思,你当别人都是傻的,想不到呢?恐怕你也没想到,我敢撕破脸,找到你门上来吧?我告诉你,你这种卑鄙小人,就不配让人跟你讲理跟你客气。我今日就是豁出去这张脸皮不要了,也要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狗东西。”
  杨崎没有闵氏嘴皮子厉害,此刻只是神色气恼,对华青云道:“我们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只是你欺人太甚了。你败坏人家好端端的妇人名声,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尖刻的声音,道:“这可是贼喊抓贼了。李传书当初,不也总是这样坑害别人?秦尚书家,霍侯……霍志贤家,哪个没被她坑害过?”
  闵氏闻言,顺着声音往人群里瞧去,竟然看到了秦菁!
  杨鸿也看到了秦菁,这才想起,秦菁的陪嫁宅子,位置也在这里。
  “好啊!”闵氏冲过去,一把将秦菁拉了过来。秦菁仗着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在,原本是不怕的,谁知道闵氏怎么那么大力气,硬是死死钳住她手腕一般,将她扯到了人前。
  闵氏现在可不怕秦菁,她一声冷笑,道,“你是想说我女儿写《满堂娇》,是诬蔑秦家和霍家?那你倒是说说,那秦尚书好端端的,为什么自己辞官了?霍志贤是个好人,霍家是怎么垮的?霍志贤害死我儿子的事就不说了。他曾经干的那些恶心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冤枉他的?”
  秦菁一时无言。
  闵氏又拿起一本话本,回手摔在华青云面上,道:“你自己看看,你写的是实情么?你说杨书和季传有私情,杨书背着丈夫进刑部大牢里看季传。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要么,我现在就拉上你去刑部问一问,看看自打季少棠进了刑部大牢,可有女人进去瞧过他。咱们现在就去!”
  华青云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糠筛,指着闵氏道:“你你你,你仗势欺人。你儿子是举人,女儿是官太太,你欺压穷酸书生……”
  闵氏冷笑:“真是好大的笑话,你败坏我女儿的名声,却说我欺压你”她又转脸看向众人,道,“大家都来评评理。那季少棠千不好万不好,他是想邢栋甫少受些罪,才会帮邢家击鼓鸣冤。那几十板子最后是落在他身上的。至于我女儿,她念着邢栋甫昔年也曾尽心尽力指点过她写话本,明知因为事涉季少棠,她应当避嫌,可她还是愿意收留邢栋甫。我女儿想的是,身正不怕影子邪,何况大家都有眼睛有脑子,会去看、去想,是以,也不会将她怎么样。可结果呢?却被华青云这种无良小人诬赖她和季少棠有奸情。华青云就为了换几两银子的润笔,便捏造出这些事端来,要把人往死里逼。大家都来说说,这是谁欺负了谁。这是谁在害谁?”
  众位邻里街坊,这时候才算听出来一些端倪。原来是华青云写话本诬蔑李传书的清白,所以被李传书的父母找上门来了。呵,瞧华青云这模样,想来闵氏说的话不假呀。
  秦菁趁机挣开闵氏的胳膊要跑,口里还骂道:“泼妇,你不嫌这样抛头露面当街耍横有什么好丢人现眼的,我却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闵氏依旧是冷笑连连:“抛投露脸,当街耍横?这个时候,哪个当爹娘的还能安心坐在家里?你说我泼妇,我不要脸,我养出来的儿子考秀才,考举人,我养出来的女儿嫁给大英雄。我的女婿,前些日子才在陕榆剿匪,那里的老百姓再不用受山匪祸害,对他感恩戴德的很哪。结果,你们就这样无中生有,诬蔑他的妻子。你秦菁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还跟自己男人和离了?你有本事,你倒是说说,季少棠为什么不要你了?你敢不敢将实情说出来?他为了你,丢了个举人的功名。你却在婆婆为此气病后,对婆家不闻不问,住在自己陪嫁的宅子里,每天胡吃海喝,还找歌妓去取乐。你这也是要脸?果然是好人家出来的小姐。”
  杨崎也在一旁嘟囔道:“我女婿又不是个傻的。那邢先生住在俞宅,我的女婿也是知情的,还宽慰他放心住下哩。莫非我的女婿,比外人还不清楚情况么?”
  围观者中,有不少赞同杨崎夫妇之意的。
  秦菁没想到,闵氏竟敢当着众人的面,撒泼闹事大吼大叫。在她的认知里,以杨家如今这样的情况,杨家的女人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任谁知道了,也要赞叹一声清门静户。岂料这杨闵氏依旧去花浴堂也就罢了,今日竟还敢带着人当众闹事,丝毫不顾儿女的脸面。
  就听闵氏又道:“我今日不单单要把这个华青云押到刑部大牢门前,当着大家的面,问问刑部的人,我女儿到底有没有进去私会过季少棠。我还要押着你去秦家问一问秦尚书,他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好女儿的。你不孝婆母,不敬夫婿,诬蔑朝廷命妇,如今不也和我一样抛头露面?”
  秦菁原本只是想瞧个热闹,结果一时痛快,便口没遮拦说了那么一句话,不想却被闵氏咄咄逼人,问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杨鸿见状,适时上前,不轻不重踢了华青云一脚:“华先生,咱们这就去刑部问一问吧。若你这话本上所言有假,我们杨家也只能告官了。你蓄意诬蔑命妇清白,想来官老爷不会轻判。”
  “不……我不去,我不去”华青云急急忙忙道,“我话本里的东西,全部都是假的。我也没有诬蔑命妇,我写的是杨书。”
  “现在才百般狡辩,已经太晚了”杨鸿道,“方才这长青胡同的左右街坊邻居可都是亲眼所见,我娘不过是将话本摔在你脸上,你便知道,是李传书的家人来找你算账来了。大家都已经知道你是做贼心虚了。华青云,还是跟我去见官吧。”
  华青云难以置信道:“你莫不是……莫不是疯了吧?这可是风化案。你真带我去见官,对杨恭人也没好处。”
  杨鸿冷笑:“我现在告的是你,与杨恭人有什么干系?华青云,你还是起来跟我一道往刑部去吧。”
  华青云终于怕了。他知道,这种事一旦闹上公堂,不管杨雁回会不会倒霉,反正他肯定是要倒霉的。写话本诬蔑命妇,顺天府尹还不定怎么用刑呢。他再顾不得其他,只是朝着秦菁,杀猪般叫了起来:“秦小姐,你帮帮我。这话本,是你的姐姐秦蓉和秦芳叫我写的。我不知道她们是想诬蔑命妇,我只知道她们给了我钱让我这么写,那我就便这么写。什么侮辱命妇,我一概不知。”事到如今,唯有耍赖假装不知道秦芳和秦蓉是要他抹黑命妇了。
  ……
  俞谨白回到家时,杨雁回正跟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团团乱转。
  俞谨白见了这情形,深觉好笑。他大步迈入房中,问道:“雁回,你这是怎地了?”
  杨雁回见到是他回来,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委委屈屈道:“谨白,娘不让我出门了,让我从今往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可她自己倒好,带着一群人去鸿运书坊和长青胡同华家门前闹事去了。”
  俞谨白奇道:“岳母为何要如此?”
  杨雁回道:“她自然是怕我名声太差,会惹得你嫌弃我呀。”
  俞谨白更是哈哈大笑,道:“岳母真是多虑了。咱们两个,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这辈子自是不可能嫌弃你。”270
  ☆、第271章 拒绝
  虽然知道俞谨白在她跟前,素来喜欢油嘴滑舌乱开玩笑,但杨雁回听了他的话,依旧是喜不自禁。她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我什么时候跟你耍赖了?骗谁也不会骗你的。”
  杨雁回哼哼冷笑:“那是谁当初去滇南时,跟我说一年后回来,结果……”
  俞谨白就听不得她说这个,虽心里头还是很内疚,让她在音讯全无时等了她那么久,还要背着家里人做小动作,想弄掉自己的婚事,但他嘴上仍是道:“谁叫你当初嘴硬,死活不肯说一句心里头有我?我自然想不到你竟如此情深意重了。”
  杨雁回一听这话,先是一慌,瞧着四下里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差点忘了,人都给她打发出去了呢。若给底下的丫头听到,岂不是要笑死她了。哼,谅这小子也不敢当着底下人的面乱说话的。她道:“臭美,是吧?没事就拿这个取笑人。怎么不想想,你那时总缠着我。”
  “我总缠着你?我怎么记着,也不知道是哪个,趁着我洗澡,跑到浴堂里来……”
  杨雁回听俞谨白竟胡说八道起来了,恼得又去拧他。这次她学聪明了,拧得是耳朵:“我让你再胡说,再说!”
  俞谨白果然龇牙咧嘴开始求饶:“奶奶饶命。”
  杨雁回这才撒开了手,道:“看你还瞎说。”
  俞谨白揉了揉耳朵,忽又望着杨雁回笑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趁着我走后,向爹娘出主意开了一家女浴堂。可是那一日发现浴堂的生意不错,所以才想到这么个生财的好主意?”
  杨雁回气得作势又要拧他,俞谨白赶忙躲开了。
  夫妻两个嬉笑了一会儿,俞谨白才道:“雁回,我回来时,经过鸿运书坊,那里已被官府封了。想来是内兄做的罢。”
  杨雁回听他这么说,便道:“八成是了。我说呢,我都被人说成那样了,也没见大哥有一丝丝气性。”杨鸿有个特点,他想整哪个人之前,大多时候,都不会叫人发现,他早已生了那人的气了。有时候,他甚至会表现的,比平日里和那人的关系更好。
  俞谨白忽又从怀里摸出来一支珠钗,对杨雁回道:“我也不比内兄差呀。瞧瞧,喜欢不喜欢?”
  杨雁回喜滋滋接过来那珠钗,只见是一支纯金钗身,绞丝蝴蝶钗头,上头嵌着一粒珍珠的精致珠钗。她问道:“你逛街就是为了买这个么?只要是你送的,再难看我也喜欢。”
  俞谨白本来还是笑眯眯的,听她说到后头,便老大不乐意了。杨雁回拿着珠钗在自己头上比划了几下,又递给俞谨白,“你帮我戴上。”
  俞谨白将珠钗斜斜插在她鬓边,看着她乌黑的发髻,俏丽的容颜,不禁又自得道:“长得还不错,配得上我送的珠钗。”
  杨雁回立刻踩了他一脚。
  俞谨白笑道:“开个玩笑,你也来这么大气性,难道只许你故意气我么。”
  杨雁回自己去卧房里,对着梳妆的铜镜左照右看,自己觉得十分满意。
  一时秋吟忽然来禀报说:“爷,奶奶,安国公府上来人了。”
  杨雁回和俞谨白互相看了一眼,目中有相同的疑惑————安国公府的人来做什么?
  杨雁回道:“来的是什么人?可有说什么事?”
  秋吟正要答,俞谨白忽然开口道:“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要说的是什么事,都与咱们无关。秋吟,你去将人撵走。”
  “啊?”秋吟怔在当下,这算怎么回事?
  “愣着做什么?我还真使不动你了?”俞谨白道。
  秋吟只得应了一声,便要离去。
  “等等”杨雁回唤住秋吟,道“先莫急着赶人走,先和我说说,他们来做什么。”
  秋吟道:“温夫人三日后的寿辰,邀了奶奶过去呢。冯家打发了个小厮来送请柬。”她将手里的请柬递给杨雁回。杨雁回接过来,这才道:“拿一百钱赏给送请柬来的小厮。”
  秋吟忙应了下来。杨雁回又道:“我叫阿四阿五买了新的珍珠粉。你去拿两盒,一盒给林姑娘,一盒给九儿。平日里多去九儿姑娘那里瞧着些。千万别叫底下的人怠慢了他们一家。”林妙致已经和杨鸿定亲,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是以,她便要时时顾虑九儿一家些。
  秋吟领命去了。杨雁回这才问俞谨白:“好端端的,你怎么瞧着冯家这么不顺眼了?我瞧着你先前对安国公的态度,分明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