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嬴纵点头,看青甲军已将香书交给了沈府小厮便调转了马头,沈苏姀本以为他准备离去,却不想他忽的转身,欣长挺俊的身量微倾,墨蓝交加的眸子深若渊潭。
  “如今可还觉得本王似妖如鬼?”
  沈苏姀浑身僵住,脑中轰然一声成一片火海,烧的她心头一搐,再看嬴纵,他却已转身打马离去,挺直的背影隔得那般远仍是透着股子威慑!
  沈苏姀看着那身影渐渐溶于夜色中,失神良久。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身后的小厮背着香书走到她面前,看着离去的大队人马一脸疑惑,沈苏姀不愿解释,只转过身来看面如菜色的香书,那小厮又看了看嬴纵等人消失的街市,面色忽然一变,有些慌忙的叫道,“瞧我这个记性……小姐快进府去吧!太后的懿旨下午就来了,可惜您不在府中,老太君急坏了,到现在还等着您呢!”
  沈苏姀挑眉,眸中锐色一闪。
  一路疾驰,嬴纵最后停在了一处外表寻常的民宅之前!
  “吱呀”一声响,院门打开当首走出一人,白衫玉冠,面容俊朗,一双星眸温润睿智,通身透着风流雅韵,很难想象,这般的兰芝玉树之人是能一人斩百人的军中神将!
  “可算是来了!”
  宁天流朗声一语,好看的眉头扬起,连声音也带了意气,“怎生如此之久,难道一个窦齐还要你下不了手不成!”
  嬴纵利落的跳下马来,将长鞭往身后侍从怀中一扔,一言不发的往院中走。
  宁天流眸光一转,不由看向嬴纵身后几人,两个墨衣青甲的少年正跟在其后,俱是嬴纵近侍,其中一个浓眉圆目的清秀少年笑嘻嘻跟上来,倾身在宁天流耳边嘀咕几句,宁天流眸子越睁越大,不能置信的道,“你向来不近女色,如今竟看上个小娃娃?”
  那少年名叫容飒,闻言笑起来,“世子爷您不知道,那沈家五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小娃娃,赤焰好像挺喜欢她呢!”
  “赤焰何曾亲近过别个……”
  宁天流眸光微变,说完又有些不相信的看向另外一个同样墨衣青甲、却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冷峻少年,“容冽,你说说。”
  容冽只横看了宁天流一眼,宁天流当他还若往常那般不予回答,却不想就在他正要再问问容飒之时耳后却飘来冷冷四个字。
  “十分喜欢。”
  宁天流眸光一亮,眼底生出些许兴味——
  嬴纵快走在前,仿佛未曾听到身后诸人之言,只问道,“十八将军在何处?”
  宁天流闻言立时肃容,抬手一请,“这边——”
  一行人绕过亭台楼阁往庭院深处而去,只听到没过一会儿宁天流的声音又传了来,“说好的杀几个窦家兵就算了,你却连窦齐也杀了……你怎么不干脆去把窦国公府给平了……啧啧……我怎么这般头痛……”
  ☆、014 曾败于一人之手
  “七王爷战功赫赫武运昌隆,戍卫西境八年未曾有一败!”
  “岂止是未败!那焉耆国威胁我大秦已久,现如今却是折在了王爷手中,真真振奋人心!在我等外路将士眼中,王爷当真是战神转世!”
  灯火通明的议事堂中,十多个身着便袍的英武男子齐齐而坐,他们多出身寒门,靠自己血汗拼得帝国武将中的一席,然而大秦朝堂权阀遮天,没有过硬的身家背景,他们也只能被外放至穷乡僻壤的无功可立无敌可杀之地。
  宁天流含笑坐与左下手第一位,闻言亦将拜服的目光落向了主位。
  青铜鬼面被灯火映的五彩斑斓,獠牙森森发亮,那一双素来锐利的眸子却是微狭,一时叫人辨不出情绪,嬴纵挺俊的身子浅靠与身后椅背,手中随意把玩着腰间墨剑,听着底下众人之语……似是津津有味。
  “放眼大秦,能以一军之力灭焉耆唯有王爷一人。”
  “如此运筹帷幄之谋断,大秦上下百年都找不出第二人,如此悍勇之赫赫军威,大秦往前看往后数,只怕也找不出第二支天狼军!”
  群情激昂,赞誉无双,诸位将军眸光锃亮的看着嬴纵,颇有些期盼他接话的意思,嬴纵唇角微抿,“大秦良将颇多,雷霆之军亦并非天狼军一支,诸位实在言过。”
  他的语声略有低寒,郑重不似客气,众人本就畏他,此一言更是将大家的热情浇熄,诸位将军面面相觑一阵,谁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爷自谦,便是当年的步天骑在,只怕也不过如此。”
  一道略显沙哑的语声忽然响了进来,众人转眸看去,一身蓝袍坐与末位的年轻男子正面色沉肃的看着嬴纵,“大秦上下百年,精兵强将实在是多,然而称得上神兵的也不过步天骑与王爷的天狼军,至于战将——若是那苏彧尚在,或能与王爷比肩!”
  众人面色大变,气氛猛滞,诡谲的气氛叫人窒息。
  步天骑……苏彧……
  这两个久远的词好似带着魔力,一出口就让所有人都失了言语,想当年,苏家的步天骑乃大秦铁军,无论是犬戎亦或东岛俱是闻风丧胆。
  而那苏彧,与一众皇室权阀小辈同出皇家虎贲营,少年悍勇,十二岁便随其父领兵抵御焉耆食人族,那时尚为皇子的嬴纵亦是十二岁,亦在同年驻兵与西境,彼时的天狼军不过是一支散军,然而便是一只散军在嬴纵手下也是常胜之军——
  既生嬴纵,何生苏彧!
  彼时两军与九巍山南北分立共御焉耆,一为天家皇子运筹帷幄,一为门阀少将谋而后定,天狼军愈战愈勇,步天骑威势不减,三年苦守,这两位年轻的帝国新星在西边的风头一时难分上下!同出虎贲同岁且同敌,有多少人将此二人的明争暗比看在眼底,俱是年轻一辈,本还想等着他们分出个高下,却不想那苏彧竟生了反心……
  “傅青,那苏家步天骑乃是叛军!那苏彧是叛将!皆是我大秦军将之辱,尔不仅不以其为耻,怎生还能同王爷相比?”
  诡谲的沉默之中忽有人开口呵斥,那人生的虎背熊腰,年纪颇长,话音落定便有人附和,而那叫傅青的年轻将军闻言眉心一皱,虽未回嘴,面色却透着不屑,那老将军见他如此表情不由更怒,然主位上的嬴纵一言不发,他便也不敢放肆,场面一时间变得好不尴尬。
  “好啦好啦,天狼军的功绩自有帝国奖赏,何时需要你们来赞誉?”
  宁天流忽然出声,那润透的声线带着两分调侃瞬时便将尴尬化解,他笑笑,眸光扫过嬴纵,嬴纵却仍是垂眸不言,宁天流眉心微蹙轻咳一声,继而语声慎重起来,“今日邀诸位来此,乃是为共商外路军回京述职一事……”
  夜色深重,无星无月的天幕黑漆漆的骇人,宁天流将诸人送走,回屋便看到嬴纵正站在窗边沉思,挺俊的背影带着两分冷肃——
  “外人只知你与苏彧在西边斗得难分高下,却不知你们在虎贲营便是敌手,所谓野心覆天之人必定寂寞入骨,你们高下未分,少了他那样的对手,你有些失望倒也正常。”
  宁天流挑眉走过去站在嬴纵身侧,语气微凉,他亦是出自虎贲营,自然知道的比旁人多,苏彧当年之姿……宁天流摇了摇头,眼底仍有两分遗憾之色。
  嬴纵背脊笔挺,青铜鬼面森寒,并不语。
  宁天流见他这般已是如常,索性走到一旁为自己斟茶,然刚拿起那茶壶他的动作便是一顿,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向嬴纵,“我还记得五年前出事之后你回过君临一次,皇上因你办事不力而发了大火,可步天骑叛变,你独自镇守西境根本无暇去追杀叛军,当年在西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嬴纵周身之势莫名一寒,墨蓝色的双眸微狭,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夜中何处,他并不答宁天流之语,静默良久,忽而语气莫名的道,“我此生……也曾败于一人之手——”
  宁天流正饮茶的手微滞,抬眸就看到嬴纵侧影孤清的转身朝内室而去,他眉头皱了皱,正想说点什么却又听到嬴纵语声威慑的声音再度传来。
  “明日需得进宫陪太后看赛马,窦准交给你搞定。”
  字字威然霸气不容他不遵,好似适才那些萧索之感皆是幻觉。
  宁天流眉头皱褶立时更深,无奈的放下茶盏向着屋中酒柜而去……而此时的沈府伽南馆之中,香词正在为沈苏姀明天该穿什么骑装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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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5 马场机锋
  先秦族人本就是游牧出身,之后更是在马背上打来天下,即便如今的大秦文昌武盛,早已摒弃了从前的粗蛮野气,但是马术一道仍是上层贵族钟爱的消遣!
  帝宫跑马场坐落在宫闱西北部的上林苑,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奢贵恢弘,好似一处小型练兵场,沈苏姀跟着那领路小太监一路向里去,没走几步便能瞧见司马监的宫人正在饮马,十多匹大马毛色纯正,鞍鞯辔络齐备,且俱是镶金镀银分外奢华!
  沈苏姀略扫了几眼,朝那荫棚高台而去。
  “太后,沈家五姑娘到了。”
  一道眸光带着审视落下来,沈苏姀与台阶之下跪地行礼,“沈苏姀给太后请安。”
  “这身骑装叫她穿着可真是好看!”
  沈苏姀低着头,并未听到太后的应答之语,却是个温和的妇人答了话,她便好奇的抬眸扫了一眼,高台上竟坐着两人。
  主位上的老者鬓边一抹霜白,周身上下竟只着了件素色袍子,面容虽不复往昔,那通身的精神与贵气却叫人不敢小觑,太后陆氏年少时的容貌便是一般,却有一副好身手,以宫女之身受得临幸,生下皇子之后便自请去了封地,十年之后,君临城中有的皇子相斗而死,有的皇子篡位被诛,最终剩下的不是年幼便是难成大器,最后的结果当然让所有人始料不及,流落在外的卑贱母子被迎回宫中,从此这大秦国便有了昭武帝与圣慈太后。
  在这个看似貌不经心的老者面前,任何的算计与谋划都将只是一场自作聪明的徒劳,可整个大秦都知道,她曾宠极了苏阀的少将军苏彧——
  在陆氏的左下手位,坐着个身着紫色骑装,面容端丽眉眼温润的妇人,三十多岁的模样,通身上下不着半分饰物,雍容雅意不减半分,却又不让人生出距离感,沈苏姀垂下眸子,这位刚刚被晋为贵妃位的西岐氏女儿,仍然如往昔和气。
  “起来叫哀家看看!”
  沈苏姀今日里着一身菲绿短衣骑装,窄袖长靴,裙裾成瓣,墨发在绾做脑后坠马髻,躞蹀玉透清爽利落,陆氏一时间看的眯了眼,不由向她颔首,“到哀家身边来。”
  沈苏姀低着头步步踏上台阶,陆氏一笑,指了指边上之人,“这是茹贵妃——”
  “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苏姀乖觉行礼,配着那身骑装模样分外惹人疼爱,西岐茹看的眉眼带笑,抬手便将她拉到了跟前,对着太后笑道,“这模样,竟是让臣妾想起了华庭。”
  陆氏细长的眸子微眯,眸光温温落在沈苏姀身上,闻言也是一笑,“那丫头跑去封地,已是有三年不曾回来了,真真是像呢——”
  今上有十位皇子三位公主,西岐茹口中乃是贤妃申屠婉所出的二公主嬴华庭,从前最得太后疼爱,却不知为何三年前忽然跑去封地再也不曾回来,沈苏姀闻言并不接话,太后便看向她,“可会骑马?”
  沈苏姀点头,陆氏便笑了,拍了拍自己身边锦榻叫她落座,沈苏姀也不扭捏,果真就坐在了陆氏身旁,旁里站着的包括路嬷嬷在内,面色皆是微变,唯有西岐茹,从头到尾都是温和笑看着沈苏姀。
  “来了!”
  太后忽然一语,立时将沈苏姀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场中去,一匹快马忽然从马场尽头冲过来,马上的红衣少女手执银枪烈烈似一团火!
  ——西岐阑珊!
  马速迅疾威烈,她手中枪花缤纷刺眼,场中插有各色旗子,她持缰御马在其间穿梭而过,骏马扬踢飞沙惊险又刺激,手腕一折,那旗子被银枪挑起,一个接一个的朝场边的木墙上飞去,只听铮铮数声,每一个旗子皆被她钉在了木墙上,那木墙几乎在五十步之外,光有速度和腕力尚不够……待西岐阑珊跑完全程,那木墙上已是五彩斑斓一大片……
  “珊儿的功夫真是愈发进益了!”
  西岐茹轻声一叹,陆氏也颔首,不多时就瞧见西岐阑珊满面汗意的跑了过来,分明是纤细身姿,竟有种烈烈飒爽之意!
  “太后和姑母见笑了!”
  西岐阑珊行礼之后便瞧见了沈苏姀,不由眉眼一亮,“是你?”
  陆氏笑着摆手叫她落座,“这宫中还有谁是你不认得的?”
  西岐阑珊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沈苏姀,面上笑意愈浓,“这沈家妹妹生的好看,我只一次便记下了,自然认得!”
  沈苏姀笑笑,陆氏和西岐茹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宠溺,几人说笑着气氛正好,忽闻执路太监一声尖利长喝——
  “德妃娘娘驾到!”
  众人面色微变,便是陆氏也敛了笑意,沈苏姀和西岐阑珊都站起身来,不多时便看到一身紫红宫装的女子在仆从簇拥之下走了过来。
  虽是紫红,却已直逼正红,窦澜生的一副绝好面容,虽已近四十年纪却仍是冷艳若桃李,与其他人不同,她周身上下都带着慑人之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更看的人无所遁形,她徐徐走上台阶,朝太后行的一礼,对西岐茹,却只是颔首便作罢。
  “听闻母后今日有雅兴,臣妾便过来作陪,却不知姐姐竟是先到了。”
  西岐茹依旧是温柔漫语,“闲来无事,便早些来了。”
  适才沈苏姀二人向窦澜行礼之时她只是挥了挥手便作罢,此刻才正眼看过来,西岐阑珊窦澜自是熟悉,可沈苏姀她是第一次见,然而她开口之语却是,“沈家五姑娘果真生的好相貌,这一身骑装穿着也真是少见的爽落——”
  在场几人都着着骑装,皆是因为陆氏之喜好,唯她一人宫裙艳绝贵胄登场,此刻却不觉半分不妥,悠悠一笑,“不过沈姑娘年纪尚小,想来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吧。”
  “沈姑娘绣的一手好苏绣,想必家中与马术少有涉猎。”西岐茹当先接过话来,顿了顿又道,“既是年纪小,将来想学亦是能学好的。”
  沈苏姀不知窦澜这份针对从何而来,见西岐茹帮她解围不由得感激一笑,陆氏听见西岐茹之语也是一笑,却是看向沈苏姀道,“下去跑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