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可不就是不想么?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但是,他自己的东西呢?那一大通话里可有一点是他自己所思所想?
  答案是没有,一丝也没有。
  “面对外院那些书呆子掉掉书袋,用圣人言堵他们的嘴还好,自己人论道还掉什么书袋,又不是比谁书背得好……”旁边那学子又摇头晃脑地道。
  比谁书背得好……
  沈知节目光沉沉地望向那被围住的人影。
  是啊,他就是比她书背得好。
  这样不行么?
  不行,当然不行。
  “会背书的人多了,只要想背,谁不会背啊……”,旁边学子将笔墨装进书篓,也没跟沈知节打招呼,兀自嘀咕着走了。
  那边围住的人群中不是发出一阵笑声或惊叹,亲切的“学妹”唤声不绝于耳,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似得。
  沈知节又看了那里一眼,抱着笔墨,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房间。
  ☆、第3章 .05|
  襄荷回到女院时,正是女院最热闹的时候。
  下了课的女院学生也结伴归来,穿着各色薄纱的少女们说笑打闹,衬着女院精巧的风光景致,随意截取一处便可入画。
  襄荷抱着书慢腾腾地迈进院子。
  她还穿着那土黄色的农院院服,虽然身子矮小,但因为那相比其他少女格外不同的衣服颜色,她的出现便有些突兀。
  就好像满汉全席中间摆了盘窝窝头一样。
  周围议论声起。
  整整一天都在议论和瞩目中渡过,襄荷早已对这些视若无睹,没有人上前拦路,那她就继续安安稳稳地迈步向前走。
  回到房中,隔绝了外面的议论之声,襄荷看看外面还早的天色,一时竟然不知道做什么了。
  以往这个时候,兰家人应该是刚用过晚饭,她会和兰郎中刘寄奴闲聊一会儿,天色亮的话还会帮着兰郎中处理下药材或做些别的活计,然后等到夜色降临时便回房睡觉。
  如今天色还早,睡觉太早,但她找不到人可以闲聊,因为是第一天,先生也没有不知课业。
  因此她将已经收拾好的房间又收拾了一遍后,竟然只能干瞪着眼等天黑了。
  不过,她并没有干瞪眼太久。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襄荷惊讶地起身,心里纳闷会是谁来找,打开门一看,圆脸圆眼的,正是中午那个问她是谁家,后来又跟周清芷打架的小姑娘。
  “请进。”按下心里的惊讶,襄荷打开门让小姑娘进来。
  小姑娘衣着看上去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身后却并没有跟人。
  “你就是那个考进农院的兰襄荷啊?”小姑娘没有废话,进来便直接问了襄荷这么一句。
  襄荷笑笑点头。
  小姑娘皱皱鼻子。
  “我叫卜落葵,你可以叫我小葵姐姐,如果你受欺负了可以来告诉我。”
  “啊?”襄荷傻傻地看着她。
  “听不懂么?”,小姑娘又皱皱圆圆的鼻头,小手一挥,豪气干云状道:“总之你记住,有我在书院,没人敢欺负你!”
  “那个,非常感谢,不过……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么?”,襄荷一脸黑线地看着眼前虽然身体年龄比自己大了几岁,但心理年龄被自己碾压的小姑娘。
  被这么个小不点说出类似“不用怕有姐姐罩着”的话,感觉真是……十分酸爽。
  卜落葵一瞪眼:“谁让你是爷爷的弟子呢!”
  “你爷爷是卜山长?”
  “嗯!”骄傲点头。
  卜落葵留了两刻钟便走了,她的住处并不在女院。卜若地任农院院长之职数十年,早已以书院为家,平日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忙活,因此卜家一家子都住在书院里。卜落葵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今年她也进了女院,但只是跟着学习,平日吃住还是在家。
  而她之所以说出那些话,襄荷也是后来引着她说话才知道,原来卜山长担心襄荷因为中午签到处的事儿遭人怨恨,在家中说了几句,只是没想到被小孙女听去。孝顺的小孙女瞒着爷爷跑来跟襄荷说了那番要保护她的话,倒搞得襄荷哭笑不得。
  卜落葵自小在书院长大,也算得上个小小的地头蛇,因此说出要保护谁的话也十分有底气。
  襄荷虽然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但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与襄荷想象中的大家闺秀不同,卜落葵性子活泼跳脱,还有点小彪悍,说话直来直去地不用猜,因此襄荷很快便跟她混熟,还从她口中得知许多信息。
  中午那个瓜子脸的小姑娘果然就是周清枫的嫡姐周清芷,而那个与周清芷在一起的银盘脸姑娘,则是周清芷姑母家的表姐黄秋葵,与卜落葵重了个字。
  卜落葵与周清芷不合,她嫌周清芷扭扭捏捏装模作样,周清芷说她疯疯癫癫小泥巴腿子。但真说起来,卜落葵却说更讨厌黄秋葵,问及原因,竟然是“谁让她也叫葵!”,
  三个小姑娘同龄,今年都是十岁,而女院学生入学一般也都是这个年纪。但是女院的课程设置和其他院不同,休沐时间也不同。其他院是十日一休,每次修一日,但女院却是五日一休,一次能修两天,其余年节寒暑等假期,女院的休息时间也远比其他院要长。
  两人越说越投机,若不是看天色已晚,说不得还得聊上一个时辰。卜落葵临走时依依不舍,与襄荷约好了明日再聚。
  襄荷送卜落葵出门,隔壁窗户“唰”地一下打开了。
  周清芷自窗口探出脑袋,看着卜落葵嫌恶地道:“你又来做什么?真讨人嫌!”
  “你才讨人嫌!又不是来找你,少自作多情!”,卜落葵立刻不甘示弱地掐腰反击。
  你来我往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这边襄荷劝住卜落葵,那边丫头们拉住周清芷,加上卜落葵急着回家,战火才终于平息。
  卜落葵走了,襄荷正要回房,那边周清芷却又探出脑袋,冲襄荷道:“你不要跟她玩,省得沾一身泥巴味儿!”
  襄荷抬起的脚步又收回,扭头朝周清芷道:“周小姐不知道我是农院的么?”
  农院的人自然少不了接触泥巴,相比卜落葵,襄荷肯定会更多地接触到泥巴才对。
  周清芷一噎,气哼哼说不出话了。
  襄荷笑笑,没再说话,径自进屋去了。
  第二日,卜落葵果然又来找襄荷,而在卜落葵的带领下,襄荷很快熟悉了书院的各个角落。几个重要地点,如食堂,如图书馆,都被襄荷摸得一清二楚。
  被谢琰几乎照搬了现代大学制度的鹤望书院自然少不了图书馆,也不知是不是谢琰的恶搞,图书馆的名字就叫做藏书阁,猛一听还以为是少林寺的藏经阁。藏书阁天下闻名,论藏书量和各种珍本孤本数量,甚至连京城的集贤院、史馆和昭文馆等三个皇家藏书院都比不上,这也是书院能吸引那么多名宿大儒纷纷来讲学的原因之一,因为藏书阁的书是不外借的。
  农院新生的课程并不繁重,上下午各一节大课,一课一个时辰,余下时间都是完成山长布置的课业和自学。
  没有繁重的课业,襄荷便有了足够的课余时间。
  将书院混熟了之后,襄荷就经常往藏书阁跑,不仅自己跑,还拉着卜落葵一起,两人经常在藏书阁一泡一两个时辰。
  据卜落葵说,卜山长知道这事之后甚是欣慰,觉得孙女大有进益,毕竟她以前可是基本不去藏书阁的。
  说这话的时候,卜落葵捂着嘴扑哧扑哧的笑。
  这自然是因为卜山长完全误解了。
  跑藏书阁并不是因为两小有多好学,她们去藏书阁既不是看名家典籍也不是做课业,而是纯粹看课外书去了。
  没错,相比那些名家典籍,各种野史话本风物传记绝对算得上“课外书”。兰家以前家境不富裕,除了医书,家里拢共就没几本书,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那几本书早就被襄荷翻烂了。
  来了书院,一进藏书阁,襄荷便像老鼠掉进油缸里,瞬时乐不思蜀。藏书阁藏书极为丰富,外面找不到的各种书这里都能找到,包括各种有趣的民间话本和偏门的书籍,襄荷在这里找到了外面书坊早已绝迹的连氏《列女传》,以及几本兰郎中念叨好久的医书,甚至还有好些拳谱一类的拳脚功法。
  藏书阁藏书不能外借,但非珍本孤本的书都允许学子抄阅。想着兰郎中念叨医书的样子,襄荷平日除了看看话本解闷,其余时间都用来抄医书了。
  襄荷选了一个前朝名医的医案,每日抄写一点,到了第十日休沐的时候,终于将医案抄完。随后她便收拾收拾东西,带着抄好的医案回了秀水村。
  其实这十日间,兰郎中几乎每隔一日便来峰上看望襄荷,但那毕竟是兰郎中来,襄荷却还是一直没有回去的。
  坐书院的马车下了峰,山脚处兰郎中和刘寄奴已经在等着了。
  回到秀水村的家,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和长大许多的馒头、闻香而来的包子正等着她。
  饱餐一顿后,饭后的闲暇时光,在应付了兰郎中近乎喋喋不休的各种询问后,襄荷笑眯眯地掏出了那本手抄的医案,瞬间便让兰郎中惊喜地闭上了嘴。
  兰郎中喜不自禁,刘寄奴在一旁笑看着。
  “哥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襄荷看向了他。
  刘寄奴愣了下,随即笑着摇摇头:“不用费心,你为爹抄医书就够累的了。”
  襄荷却坚持,一脸认真地道:“既然送了爹一本书,自然也是要送你的,不能厚此薄彼。”
  说着就将在藏书阁看到的那些他可能感兴趣的书名都报了出来。
  自从来了兰家,刘寄奴看上去十分安于现状,每日帮着兰郎中做各种活计,甚至连灶房里的事也抢着做,好像没有什么追求。但襄荷知道,他有一个坚持从未间断过,那便是每日晨起的操练。
  没去书院前,襄荷也经常跟着他一起锻炼,自然知道他的水平。虽然没有正经的校场,也没有什么兵器,但刘寄奴仍旧每日演练,没有刀剑便以树枝代替,没有校场便在兰家院中那小小的空地中施展,即便是在炎夏最热的时候,也没有一日中断。
  每日这般操练,加上兰家改善的伙食,刘寄奴早已不是刚来时柴火棒的干瘦模样,虽然襄荷辨不出美丑,但也知道他现在定然比以前好看地多,不然也不会越来越吸引村中小姑娘们的目光。
  在襄荷看来,刘寄奴比城中武馆的大部分师傅还要厉害。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对武术功法等书籍无动于衷?
  刘寄奴果然迟疑了。
  他看着襄荷。
  襄荷回以他肯定的目光。
  “好。”他眼里露出暖融融的笑来,“那么,烦请妹妹帮我抄写一本《尉缭子》……”
  襄荷却愣了愣。
  《尉缭子》不是什么拳法脚法,而是一本兵书。
  不授拳脚小道,而授治兵治军之大道。
  “好。”,襄荷含笑道。
  愿你得其所愿。
  ☆、第2章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