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436节
  便是大隋一统江山鼎盛之时,突厥都是心腹大患。
  何况现在江山残破,自己眼下所拥有的兵力钱粮,可不能和杨广时代相比。
  他都差点在雁门关被擒,自己就算拿出全力和刘武周打,又有几成胜算?
  更别说现在自己还拿不出全力,帝国最为精锐的六万大军还在潼关防着李密。
  两线作战左支右绌之下,如果和突厥正面交锋基本就是必败无疑的结果。
  原本用来对付刘武周的武器就不是刀剑而是钱粮,依靠物资方面的优势以拖待变,耗也耗死了那帮穷鬼。
  可如今他们得了自己的积蓄,于钱粮物资上并不见得比自己差多少。
  再指望拖延取胜已经没有可能,刘武周反倒是可以利用这些钱粮招募兵马扩大战果,死守就等于守死。
  眼下要想破局,就必须在一个方向打开缺口,不管是河东还是洛阳,只要有一个地方打出结果,都能缓解另一方的压力。
  到底是世袭武功勋贵,李渊也是知兵之人,明白眼下这种情况,多半就是李密搞的鬼。
  自己经营多年的河东,莫名其妙被人打成这副德行,军令不通消息断绝,这肯定是有细作搞鬼。
  最好的办法就是起用能将领兵出阵,以攻对攻先打残其中一路,让他们不能互相呼应,再集中力量对付另一路。
  这样的能将自己手下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一想到这一层,李渊就觉得血气上涌,左侧额头隐隐作痛如遭斧锯,他不由得怒火升腾,于李元吉的恨意凭空增加几分,对着面前裴寂说道:“玄公素来对他们几兄弟照拂有加,可如今国事为重,你也不要为他们求情!只管按孤的旨意行事,斩杀三胡以正国法纲纪!”
  裴寂神色从容,面上无喜无忧,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对李渊的发作也没有明着去劝谏或是抗衡,只是等到李渊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淡然说道:“既然圣人要臣去杀三胡,那么臣就要斗胆多问几句。
  窦诞如何处置?
  宇文歆呢?
  杀了他们,还有河东留守的军将,各地镇守的文武,他们又当如何?
  总不能说三胡有罪他们便无事一身轻。
  最好圣人先拟好赏罚传下诏令,也好让他们心中有个定数。
  否则一边想着圣人会怎样处置自己,一面御敌守城,难免分心分神一败涂地。”
  李渊闻言一愣,随后用手一拍案几:“你这不还是为那畜生求情?”
  “臣不为任何人求情,只是询问公事。
  眼下大敌当前,齐心抗敌尚嫌不足,若是自家内部再起了猜疑,只怕这仗便没法打了。”
  “三胡不杀下面的人何以心服?”
  “杀或不杀要看何人裁夺。
  若是杨广在位,杀子乃是寻常,众人不会奇怪。
  圣人仁爱之名布于四海,此时下旨斩子,他们只会想着圣人杀红了眼,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那么就更不会饶了自家性命。
  原本想要死守到底的,也要给自己谋个退路。
  赏功罚过情理中事,不过要看赏罚何人。
  晋阳之失齐王自然有过,但是最大的罪责不在他而在宇文歆。
  齐王少年不晓事,难道他也不晓?
  为何晋阳一夜之间便失守,这件事到底是谁的责任,确实要仔细斟酌。”
  李渊看看裴寂,心知这话并不占理,却对自己心思。
  毕竟几个儿子都是自己心头肉,犯了再大的错,自己也不忍心杀戮。
  只不过之前没有下台阶,不得不那般表态罢了。
  如今有了这话,自己就可以打着保全宇文歆的名义,把自己儿子保下来。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说李元吉是否逃过自己的圣旨诛杀,而是他能否逃出刘武周的屠刀,自己的江山又能否逃过这一关?
  辛苦多年终于登上宝座,椅子还没坐热就给刘武周那种粗胚夺了去?
  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就算死也难以瞑目。
  不能!绝对不能!这李唐的江山必须保住!河东必须夺回来!
  第九百零四章 入阵(十四)
  裴寂显然和李渊心思一致,身为谋主他所想的比李渊更深了一层。
  “刘武周这等悍贼,所凭仗不过血勇,三鼓而竭不足虑。
  真正可虑者,乃是他背后的突厥人。
  若是能够让突厥知难而退,刘武周便不足为患,否则便是大唐之祸,亦是中原之灾。
  如今还只是执必一部觊觎中原,倘若那位金狼汗动了心思,到时候一声令下百万胡骑南下,只怕昔日神州涂炭惨剧将会重演。”
  “裴监所言甚是,可是光说这些又有何用,总要想个良策。”
  “速战速决挫其锐气,使胡虏不敢再生弯弓南下之心!”
  裴寂的语气听上去还是那般从容淡然,但是作为多年至交,李渊还是能感觉出在其平和的表面下拼命掩盖的躁动情绪。
  看来这位老友也不过是努力装出来的从容罢了。
  晋阳失守胡骑南下,立国未久的大唐情势危如累卵,这个危局自己看得到裴寂自然也能看到。
  他的身家性命和自己绑在一处,和大唐江山休戚相关,自然不会轻慢。
  之所以保持那副模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毕竟眼下他是少数能和自己畅谈机要之人,如果连他都慌了,自己又何以自处?
  这才是人臣本色。
  李渊心中对于老友又多了几分赞许,越发感觉自己这次的安排不差。
  三胡已经把局面败坏成这副样子,河东的兵权肯定要换手,援兵的主帅也得精挑细选不能再出差错。
  如今李唐麾下文武云集,但是这等大事不是等闲人可以承担。
  这次自己选定的主帅,便是老友裴寂。
  一直以来裴寂担任的都是文职,并没有自领一军征战沙场的经历。
  不过李渊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昔日群雄逐鹿中原,多少书生拜大将,一样可以建功立业。
  不管陈庆之还是谢艾,都是以文人统大军立下赫赫军功的典范。
  他们可以做到,裴寂为何不能?
  虽说不曾领兵,可是一直以来裴寂追随自己赞划军机出谋划策,表现出的才具足以担当一军主帅。
  何况他是河东裴氏子弟,本就是曾经得到家族之力栽培。
  如今靠着从龙之功以及和自己的交情,突破了血脉限制位极人臣,家族对他的资源倾斜自然更甚。
  河东裴氏枝繁叶茂,族中子弟不乏弓马健儿。
  瓦岗军中裴仁基、裴行俨父子,就是河东裴氏子弟。
  能够出一个裴行俨,自然就能出第二个。
  裴寂自己不曾经过戎马不算什么,只要有晓畅军事的子弟辅弼也就够了。
  原本担心裴寂对于此战重视不够又或者谋略不明,如今一番交谈下来,这点担心便化为无形。
  裴寂的心思和自己一样,知道应该速战速决,避免事态扩大动摇军心国本,更是不能让那位突厥金狼汗把河东视为可以猎取的肥美羔羊。
  主帅考虑如此周详,此战便胜了一半。
  就在李渊长出一口气的当口,裴寂那厢却又开口说道:“此役利在速战,需得善战勇将统兵才是。
  二郎……”
  “别提他!”
  李渊一声断喝,把裴寂后半截话全都挡了回去。
  两人相交多年,虽说位分有差,但是李渊素来仁厚又和裴寂共谋大举,尊卑之分并不明显。
  在李渊登基后,只要不是朝堂之上,依旧保持着这种平等往来关系。
  这也是李渊刻意为之,以区别于杨广。
  像是这种无礼举动,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极为罕见,也足以证明他的愤怒。
  但见李渊双目怒张语气里满是火气:“我李家兵将无数,难道离开他便打不成了胜仗?
  若果真如此,这天下怕是也难以长久!裴监挂帅,长安兵马任你挑选,唯独不能点二郎的将!”
  “臣遵旨。”
  裴寂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眼皮耷拉着,又恢复之前没精打采的样子:“若是如此,这兵也不必选了。
  臣想选的兵,非二郎不能驭。
  既然他不能出战,这兵也就不能调动。
  其他兵马也没什么差别,全看圣人的心意就是。”
  “裴监不必如此,孤知道你的打算。”
  李渊的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一些:“咱们筹谋大事之时,所仰仗的也无非河东六军鹰扬。
  彼时谁也不知玄甲骑尚在人世,更不知道有朝一日会为我等所用,不也是照样下定决心起兵?
  如今我军席卷关中,帐下豪杰万千,难道离了玄甲骑便不能厮杀?”
  “速战……”裴寂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是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当然听得出来,老友心意已决不能更改,任凭自己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结果。
  说到底还是因为玄武门那件事,让李渊对徐乐和他的部下有了防备之心,短时间内不想让玄甲骑立功太甚以免其越发骄横难制。
  再有就是对二郎的刻意打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