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世上无解之事甚多。”
  “然力所能及者必为之。”
  “你性子固执,易生执念。”
  “因畏惧执念而选择退却,易生心魔。”
  一面说着话,一面不耽误她下棋。其实苏慕歌并没有多高的境界,只是郁结于心的事情就必须倾全力去解决,否则她不爽,就这么简单。
  洞天内也不知经年几何。
  一局过大半,苏慕歌一直未见颓势,却也越来越艰难。这并非寻常下棋,棋局内暗藏玄机,越到最后,苏慕歌的心境越是凌乱,甚至险些从锻心崖跌下去。
  “便落在此处。”苏慕歌沉下心,赌了一把。
  “你确定……”焰魃话说半茬,远山眉紧紧一蹙,闷声不语。
  苏慕歌同时觉着,这灵识洞天似乎晃动了下。
  看来焰魃在外正同人斗法。“是裴翊?”
  焰魃并未否认,落下一黑子,吃掉几颗白子,脸色有些透白:“继续。”
  灵识洞天内复又稳定下来,苏慕歌却有些燥了,她想要出去,但她心里明白,出去也是拦不住裴翊的。
  “前辈,究竟有何难以启齿的苦衷,非得如此不可呢?”
  “该你了。”
  焰魃不愿再多言的阖上眼睛。
  苏慕歌无奈至极,只得再将心思放在棋局上,但愿她能早一步破解,但愿来得及。但凭她怎么看,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先前还未落下风,怎地一两子间,她竟就要输了?
  捻着棋子呆了一呆,灵识洞天内倏然再是一震。
  她猛地向前一倾,“啪嗒”一声,两指间那颗棋子随意掉在棋盘一角上。
  苏慕歌嘴角抽搐了下:“这步不算。”
  话音才将将落下,锻心崖突然就空了。她连跳回崖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掉了下去。
  ……
  没有任何修为,无法操控灵力,任凭风声呼啸而过。
  明明只是一处低矮的悬崖,却好似万丈深渊,待落地之时,摔的她眼冒金星。
  苏慕歌挣扎着爬起来,放眼一望,有些诧异。这里已经不是焰魃的灵识洞天,至少同她先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倒像是魔域某处山谷丛林。
  怔忪间,一连串爽朗笑声飘进耳朵里。
  “王兄,今日阿焰是不是威风极了呀,一剑挑了昆仑四名筑基剑修!瞧把那拿金剑的给气的哟,他叫什么来着,哦对,金光!”
  “今后莫再行如此鲁莽之事。”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斥责道,“阿焰,为何屡次说你总也不听,我不是每次都赶得及去救你的。”
  言谈间,两名天魔人并肩向苏慕歌的方向走来。
  苏慕歌本想要躲,却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而事实果然如此,这崖下并非现实世界,想来她棋子不经意落错,误打误撞入了焰魃的灵识深处。
  那么面前这两名天魔人,应该就是少年时的焰魃,还有他哥哥幽都王赤魃。
  此时焰魃尚不超过双十年华,青葱嫩叶一般,笑起来就像初升的太阳:“王兄每次都这么说,但每次阿焰有危险,王兄都会赶来搭救我的。”
  赤魃已是金丹初境修为,年岁大些,眉宇间透着沧桑:“所以你就有峙无恐了?”
  “那是,天塌下来尚有父王给顶着,再不行还有王兄,我怕什么?”焰魃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王兄快去向父王告状吧,我带回一些人界的玩意儿,先送去给王嫂瞧瞧,稍后再去长老院领罚!”
  而赤魃在后只是颇无奈的笑了笑。
  苏慕歌寻思着,看来这两兄弟曾经极为要好,也不知日后怎就闹的你死我活。
  思忖间,场景再是一转。
  这座巍峨宫殿苏慕歌认得,她之前从焚魔窟前往魔神殿的路上曾途经过,正是荒废已久的幽都王寝宫。
  寝宫外此时尚有诸多魔将把守,同时殿门以结界封死。
  苏慕歌试探着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赤魃和焰魃分站在殿内两侧,瞧着焰魃的修为,应是许多年以后了。而殿中主位上,端身坐着一名元婴圆满境天魔人,想来是焰魃两兄弟的父亲,上一任幽都王。
  苏慕歌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最终止步元婴圆满,并未化神便陨落了。
  “父王,究竟是何大事,非得设下重重结界,搞的如此严肃?”焰魃如今已是金丹圆满,不过眼角眉梢间的锐气仍在,同他哥哥的沉稳截然不同。
  是以他一直开口催促着幽都王有话快说。
  而赤魃挺拔而立,动也不动。
  幽都王似乎酝酿了许久,才无波无澜地道:“展眼间你们两个也快要结婴了,有件王族隐秘,为父觉着,也是时候告诉你们。”
  赤魃一蹙眉:“隐秘?”
  幽都王微微颔首:“咱们王族血统承袭魔神,一代代传下来,早已不如从前精纯。加上魔神血煞气过重,子嗣便不如其他天魔族繁盛,虽一般孕育的是儿子,但至多不过两个儿子。”
  “我明白父王的意思了。”焰魃拍拍赤魃的肩膀,笑道,“父王是在逼着王兄快些和王嫂生个儿子,逼着我快些娶妻。”
  赤魃初初也是如此认为,但这样的事情,至于封锁整个寝殿么?
  幽都王眉间闪过一丝郁色:“你们不曾想过么,明明上一代可能会有一个叔叔或伯伯,为何至始至终,王族总是一脉单传下来的?”
  赤魃一愣,他确实没想过。
  “莫非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王,另一个就不能娶妻生子了?”焰魃听罢反而雀跃起来,“那正好,我本就没有娶妻的念头,也省的长老院那些老东西们总是谏言。”
  “为父说话时阿焰你能不能不打岔?”幽都王对这个性格乖张的小儿子头疼的紧,“没看到为父正在说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此事关系到你们的未来,更关系到我魔神王族血统延续,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着?”
  焰魃噤声,一瞬站定:“哦,知道了,父王。”
  幽都王这才吁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体内一直引以为傲的魔神血统,在初时的确能够给我们带来强悍的力量,让我们进阶速度快于其他魔族。但今日,父王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血统日渐不纯,魔神血的煞气压不过天道正气,因此我们化神基本无望,更不可能飞升。”
  此言一出,才将在场的两兄弟给震摄住了。
  无法进阶化神,那等于终身止步元婴圆满,人生岂不是一眼看到了头,了无希望?
  那他们终日勤勤恳恳的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苏慕歌第一个想到的是裴翊,他上一世只修到元婴大圆满,没有继续下去,若是继续下去,是不是终究无法突破化神,无法飞升?
  殿上一时间静默下来。
  赤魃先开了口:“但据孩儿所知,曾祖父不是飞升了么?”
  “是,朝上头数,还有一两个飞升的。”幽都王叹气,“因为祖上发现一个可以提纯我们魔神血统煞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兄弟俩异口同声。
  幽都王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亲手杀死同样拥有魔神血脉的至亲。”
  兄弟两人如遭五雷轰顶似的愣在当场。
  幽都王悠悠道:“为父知道一时之间,你们接受不了。当年你们祖父告诉我和你们伯父之时,我们同样接受不来。但我们历任王族子孙,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杀的至亲修为越高,自身魔血煞气越重,血统越是纯粹,化神飞升的可能性越大……”
  “父王!”焰魃怒而截断他的话,“孩儿只想知道,您告知我们此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是想要看我同王兄如何自相残杀?”
  “若你们有本事,你们其中一个也可以杀了为父。”幽都王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为父当年轰杀了你们的伯父,但因为下手太早,他并未结婴,修为不高,因此魔血并未提纯太多。无奈之下,设计连你们的祖父也给杀了。”
  如此平静说出曾经弑父杀兄的经历,幽都王脸上半分惭色也没有。
  苏慕歌在一侧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说。
  同样的,兄弟俩如同不认识他了一般,连连向后退。
  “为父当年的表情,同你们今时今日是一模一样的。”幽都王毫不意外,“可后来我就总担心你们伯父会先下手杀我,忧心忡忡之下,如何进阶得了,终是忍不住将他给杀了。”
  “……”
  “阿赤阿焰,我们的先祖们,我们,包括我们的后人,都必须经过这一场血的洗礼,才能最终成为王者……”
  “这样的王者不当也罢!”焰魃再次冷笑的打断他,“即便此生当真无法进阶化神,无法飞升,我也绝不会出手弑杀我任何一个血脉亲人!”
  尔后转头看向赤魃,“王兄,你也断不是那般冷血之人,对不对?!”
  赤魃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第122章 道法自然
  “阿焰你是魔,黑心黑肝的,虚谈什么冷血热血?”幽都王理解焰魃的心情,却不满于他的表述,“诸如此类提纯血统之事,不只我们魔族才有,妖也不少见。不,在妖族还更常见一些。有的雌性得吃掉雄性方能孕育出子嗣,而有的妖族出生时,还需要以母亲的骨血为食才能完成生命的延续。
  焰魃嘲讽道:“父王您也是活了千把岁,勇于弑父杀兄的大能了,怎就喜欢同那些最差的比?”
  幽都王脸色一涨:“你这逆子!”
  焰魃厉声诘问:“生命的延续和传承,难道不是应该比起先祖有所进步才是对的?我们魔类繁衍进化至今日,莫非还要越活越倒回去不成?”
  “阿焰,莫再顶撞父王。”赤魃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斥责了弟弟,并对上首的幽都王行礼,“父王,孩儿已经明白您的意思,若无他事,孩儿先告退了。”
  幽都王被焰魃气的心烦:“去吧!”
  赤魃躬身告退。
  焰魃转身跟着赤魃离开。
  幽都王在座上微微阖了目,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
  苏慕歌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她知道场景很快又要发生转换,跟出去也是没用的。原本只是当成故事来听,如今稍稍一思量,总算是有了一些头绪。
  焰魃如此逼迫裴翊,想必同提纯血统内的煞气有关。只是不知他养大裴翊是为了吃呢,还是被吃呢?
  上一世虽然裴翊赢过焰魃,但不代表焰魃本意是准备被吃的,也许只是因为没吃到反被吃了而已。苏慕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于自己用“吃”这个字来形容,想想也真醉了,但又莫名觉得特别贴切。
  大抵摸出焰魃的打算之后,苏慕歌淡定了不少。
  其实她先前只是带入人的视角来看,站远一些,幽都王话糙理不糙,在妖道和魔道这种以血为尊的世界,提纯、换血,全都是屡见不鲜的。
  凤女之前还不是差点儿换了金乌一身纯种血么?
  银霄闲时也曾对苏慕歌讲过,它因为一身比其它暗夜狼更精纯的血统,一出生就被父母献给了狼王享用,而且它父母还是怀着无比荣幸的心态干出来的。
  苏慕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换成裴翊,她就觉着有点儿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