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 第8节
  杨海阳挠挠鼻子,含糊地嗯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周日的心理互助小组活动日,现场并不见商牧枭踪影。他第一次就来得不情不愿,估计也是应付姐姐才会参加。这次不来,以后说不准也不会来了。
  “这一星期过得怎样?”
  我将视线从平静地琥珀色茶汤中移开,看向问话的廖姐。
  “挺好。”我说,“我的车终于修好了。”
  经过两个礼拜的维修,它现在简直跟新的一样。直到再次坐上它,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它。
  新的一周,商牧枭消失了。他没有来上选修课,也没有再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一个月都不到,只是一周,他就腻烦了与我的赌约。起初,我是这样想的。
  结果到了周五,再一节选修课,就如他突然的消失,他又突然出现了。位置换到了最后一排,脸上戴着一只黑色口罩,整节课都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与他一道的那两个学生坐在前排,会不时回头看他,他也毫无反应。
  下课铃响起,众人陆续离开教室,我收拾着台上讲义,一抬头,发现商牧枭到了跟前。
  他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我,也不说话。
  “那我们先走了。”商牧枭的两个同学之一,长相更秀气些的男生冲我点了点头,看一眼毫无反应地商牧枭,随后与等在门口的另一个黄头发男生一起走了。
  因着商牧枭的关系,上次余喜喜点名我也特别留意了下,知道那个秀气些的男生就是尹诺,而染着一头黄毛的那个,叫周言毅。他们与商牧枭一样,都是金融系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看他们?”商牧枭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得有些幽怨,又有些危险,“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看我,反倒看他们?”
  我收回视线,将讲义竖起垒齐,远远看到余喜喜一脸惊悚地注视着这边,无声地指了指商牧枭,一副吃不准这是什么情况的样子。
  我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先行离开。余喜喜更震惊了,虽然欲言又止,不知道我搞什么,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教室。
  只剩下我和商牧枭两人,总算是能静下心来哄小孩子。
  “你带着口罩,我怎么看?”发现他没被口罩遮住的眼角似乎有块淤青,我蹙了蹙眉,问道,“你脸怎么了?”
  他伸手扯下口罩,我注意到他指节处也是青紫的。
  “被人打了。”他委屈极了,凑到我面前让我细看,“你看,嘴角都打破了。”
  他握住我的手,牵引着去碰触他的伤口。
  “谁打的?”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姐的男朋友。”
  手指堪堪触到他眼角,我一颤,他嘶了声,眼神瞬间一利,待对上我的视线,又很快软下来。
  杨海阳那小子,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打就算了,竟然还打脸。
  第8章 恶枭
  本来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现在打成这样,完全已经贴上了“一无是处”的标签啊。
  “你也打他了?”收回手,惋惜之余,我也没忘了关心杨海阳的伤势。
  其实我不太担心他。虽说商牧枭胜在年轻,但杨海阳常年健身,那身腱子肉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该不会吃什么亏。
  商牧枭直起身,重新戴上口罩:“ 没打。是他单方面打我,我没有动手。”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视线缓缓下移,看向他青紫的手背。
  “这不是……”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抬起手背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砸墙弄的,我真的没打他。”
  他不知道我和杨海阳的关系,没必要特意骗我,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真的没打杨海阳——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稀奇了。
  “你好好的砸墙干吗?”将讲义置于膝上,我控制着轮椅往外行去。
  商牧枭跟上,与我始终差开两步左右的距离。
  “因为快忍不住要揍他了。”
  要说前面听他说自己真的没打杨海阳还只是惊讶,这会儿知道他竟然情愿砸墙都不揍对方,我简直是震撼了。
  也就几天不见,怎么性格差这么多,跟被人下了蛊一样?
  “怎么?你觉得我被打成这样,就一定要打回去?”商牧枭见我久久不言,猜到我在想什么,嗤笑着道。
  不,我觉得你不仅会打回去,还会加倍地打。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像你。”
  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口是另一回事。我已经不是想什么说什么的莽撞年纪,知道该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哪里不像?”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晃晃悠悠走到我旁边,与我并排前行,“我平时就很乖啊。”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想知道他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种话的。
  他感觉到了,垂眼看过来道:“干嘛?在我看来不作奸犯科就是‘乖’了。”
  “……”
  我不予置评,默默看回前路,佩服他这样大言不惭的话还能面不改色说出口。
  学校里最宽阔的主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年岁久了,树冠便连到了一起,将路遮得密密实实。阳光只能借由风的帮助细碎地挤过树叶的缝隙,艰难地向大地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现在是秋末,梧桐树叶已由原先的绿色转成了金黄,想来不用过多久,待黄叶掉落,这条路就能重见天日了。
  “你的车修好了吧?”快走出梧桐大道时,商牧枭忽然问。
  阳光自脚背攀爬至全身,干燥、温暖,如果我是一个人,这会儿就该停下来晒太阳了。
  “嗯,以后不用麻烦你送我回家了。”我特地放慢了速度,想叫这段路晚些结束。
  商牧枭毫无所觉,还是依照之前的步速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我前面。
  “你没有忘记明天的约会吧?”他问。
  我是32又不是62,答应过的事还不至于这么快忘记。
  “没有。”我说。
  他一下子停住脚步,蹙眉看过来,似乎这时才发现我们俩已不在同一水平线。
  “你怎么这么慢?”他抱怨着,口罩都遮不住地不耐。
  阳光落在他身上,眼角的淤青越发明显。我眯了眯眼,仍旧慢慢悠悠往前,并不加快速度。
  “等不及你可以先走。”
  他闻言轻啧了声,听起来很有话要说。
  “算了……”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选择将话全部咽了回去,“明天晚上我会去你家找你汇合。八点,你别忘了。”
  他等在原地,等我到他身边再往前。这次走得很慢,配合着我的速度。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就是路口,再过去就到我办公室了。我虽然应了赌约,也承诺不会回避,但还是想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然而商牧枭还要卖关子。
  “好玩的地方,你不会失望的。”到十字路口,他停下来道,“我还有课,先走了。明天见,北教授。”
  他倒退着冲我摆了摆手,插着兜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我注视他背影片刻,调转轮椅方向,与他背道而行。
  一回到办公室,放下讲义,我就给杨海阳去了个电话。
  那头没想几声便接了,听声音是在外头,能听到隐隐汽车鸣笛声。
  “对对,就这个位置……喂,北芥啊,怎么了?什么事啊?”
  他听起来在忙,我也就长话短说:“今天商小姐的弟弟来上课,脸上带伤……”
  我话还没说完,杨海阳就激烈地打断我:“我去,别跟我提那个神经病!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真可以说是祖上积德了。”
  他开始同我讲述商牧枭到底是个怎样的神经病,这些天又发生了什么。
  “那天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突然我就听到一声巨响,‘哗啦’一下,我店玻璃就给人砸了。”杨海阳莫名其妙出去一看,就看到商牧枭站在外头,拍着手,一脸挑衅,见他也不逃,还对他竖中指。
  新仇加旧恨,杨海阳也承认,是自己冲动了。
  “我问他是不是有病,他说:‘你要是再不和我姐分手,我可能会病得更厉害些,下次砸得就不止玻璃了’。你也知道便利店是我的心血,芸柔又是我的死穴,他一戳戳俩,我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两人扭打起来,杨海阳正在气头上,也没留意自己打了对方几拳,又挨了几拳,就觉得商牧枭身手还挺菜。
  听到这里,我也觉出不对。既然是商牧枭先起的头,怎么会给杨海阳这样白打?
  “你不知道他多能装。我还以为他是真菜呢,结果可能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挨了几拳不行了,本性暴露,一把掐着我脖子把我抵到了墙上,那眼神……我差点以为他要拿刀捅我。结果他一拳砸在了墙上,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拍拍屁股就走了。”
  晚上商芸柔就打来电话将他骂了一通,不敢相信他竟然把她弟弟打成那样。到这杨海阳才发现自己中了计,商牧枭那小子竟然用自损一千的方式离间他和商芸柔。用心之歹毒,令人发指。
  他这两天既要忙店里,又要哄商芸柔,简直焦头烂额,对商牧枭的仇恨可以说拔升到了历史新高点。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小王八蛋!!”我都可以想象这会儿杨海阳是怎么手捂胸口一副吐血模样。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恶枭啊。
  委屈和可怜都是伪装,不过他的苦肉计,凶险狡诈才是本性,叫人防不胜防。
  “商小姐也是关心则乱,你好好和她说,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会想明白的。”又和杨海阳说了些话,他那头正在重新装店玻璃,缺个人搭把手,与我说着“下次再聊”,飞快结束了通话。
  晚上我收到他信息,说已经同商芸柔和好,还给我看了段商芸柔坐在摇椅上抱着杨幼灵读故事书的视频。
  画面中小女孩披散着一头柔软的长发,乖巧窝在商芸柔怀里,眼睛半阖着,睫毛遮住眼帘,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
  算起来也挺久不见小丫头的,给杨海阳回去信息,告诉他过几天我会去看杨幼灵,杨海阳回了我一个“ok”,暂且约定下周二晚上见。
  我做了个梦。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个梦伴随了我十二年,头一两年几乎每晚都要梦到,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为只在情绪不稳定,压力过大的时候才会偶尔梦见。
  行驶的车辆内,耳边是另三人的说话声。卢飞恒问我要不要喝水,我睁开眼,刚要谢着接过,刹那间天翻地覆。
  一切都在翻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时,已经被甩出车外。浑身都在疼,模糊的视线中,那辆刚刚我还身处其中的suv翻倒在护栏边,引擎盖整个变形,正冒着火花。
  我看到经慎满脸是血地倒悬在车内,生死不知,我想过去救他,可双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油箱中的油一点点扩散开来,最终被一颗小小的火星点燃,吞噬整辆汽车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