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当年,自己离开杂技团,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坚信自己能红。
  不得不说,十五岁的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和骄傲,她觉得自己年轻又漂亮,见过的同龄人谁也不如自己,包括剧组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演员,他们上妆后和卸妆后完全是两个人,皮肤远不如十五岁的自己水灵。
  加上金钱和虚荣心的诱惑,她放弃了杂技之路,选择了水更深的演艺之路。
  不过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签约柏青工作室后,连夏才发现,工作室里有很多年龄和她相仿,皮肤比她更加水灵的演员,这些演员不仅年轻漂亮,身材还特别好,自己和人家站在一起跟干煸四季豆似得,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上。
  但是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碌碌无为的新人。
  再后来,长大一些的连夏发现,那些成名的艺人,绝大多数身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根本不是仅凭自己的实力攀到现在的地位,发现潜规则后,连夏非常愤怒不平,凭什么接受潜规则的人就可以出人头地,而自己这个认真做事的人,就要被埋没?太不公平了!
  那段时间的自己,眼睛都被嫉妒心蒙蔽,以为所有红的艺人都有后台,都依靠着潜规则。
  人都是在磕磕绊绊中长大的,随着时间的退役,柏青工作室旗下艺人,有走红的,有过气的,有人来了,有人走了。
  连夏在圈子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她的心态再次发生变化。
  柏青工作室有个女演员叫陈怡,和工作室签约了很久,因为工作室艺人众多,一直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不过这个演员并没有因此沉寂,经纪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表现良好,直到去年,工作室投资的民国电视剧《残阳如血》,其中一个女三号,因为原来的演员档期排不开,公司犹豫再三,决定换新人,电视剧照常拍摄,这个顶上去的新人就是陈怡,陈怡也因为这部电视剧一炮而红。成为柏青工作室新晋宠儿,自此片约不断。
  陈怡家境普通,和连夏一样没后台,资源也一般,却凭借平时在经纪人面前累计的好印象,加上一些运气,一飞冲天,成为新一代的“玉女掌门人”。
  陈怡的经历,让连夏又羡慕又惆怅,二十二岁的连夏,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花了七年的时间,终于认清楚一个事实,自己并不特殊,也并没有过人的才华,若是她真的非常优秀,真的非常漂亮,早就应该在这个圈子里发光发亮,归根结底,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父母每次打电话都宽慰自己,“你还年轻,十年合同期满,咱可以转行干别的,再不济,你还可以回青少年宫教小朋友杂技。”
  每每听到父亲这样说,连夏又是惆怅,又是辛酸。
  十年杂技路,她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毫不留情的选择转行,如今又是一个十年,难道要自己再次放弃。
  当初签下十年合同期的时候,她觉得很长,如今眨眼的功夫,七年就这么过去了,想来剩下的三年也不过是转瞬而逝,连夏回想自己七年演艺路一路走来,难过又不甘。
  她在杂技团的时候,是杂技团备受重视的重点培养对象,是团里的准台柱子,大家都很喜欢她,对她饱受期待,后来她离开了杂技团,也没有和团里断开练习,团里很多人依然对她抱着很大的期望,她记得当年走前,还曾经夸下海口,一定会衣锦还乡。
  如今呢?
  七年过去了,自己依然一事无成,没有什么名气,靠着龙套、替身、和平面杂志一些琐碎的入账生活,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之后经纪人的呵斥和周围人不屑一顾的眼光,这个圈子永远是按名气说话,自己没有名气永远低人一等。
  可是,饶是这样,她还是不甘心。
  连夏对自己说,再等等,再耐心等等。
  还有三年,她总不可能倒楣十年。
  ☆、第三章 无法预知的新工作
  就在连夏陷入大学毕业综合症,为未来感到迷茫的时候,她的工作还在继续。
  周一一大早,经纪人把连夏叫到公司,说是有事儿找。
  连夏在柏青工作室七年,演过青楼的头牌姑娘,扮过刚出场就被箭射穿的女劫匪,做过腿模手模,也拍过封面杂志,当然,还有武打替身,连夏不仅给很多一二线的女星做过动作替身,也给一些男星做过武打替身。
  记得以前,连夏最高兴的就是经纪人“有事儿找”,连夏是个老实的艺人,不会做经纪人眼中不该做的事情,所以经纪人的“有事儿找”,一般就是给连夏派活。
  连夏想得“活儿”,是正儿八经的拍戏,但是经纪人眼中的“活儿”更宽泛,能赚到钱就行。
  被打击地次数多了,连夏对分配到好资源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是啊,经纪人手中资源就那么多,自己签约了柏青工作室,无论是拍戏还是拍广告都不能越过工作室,经纪人不给她分配工作,她就只能闲着,比起那些被公司雪藏的艺人,至少现在她还可以靠着工作赚钱养活自己。
  出人头地,一炮而红什么的,还是交给上帝好了,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柏青工作室是一个很大的工作室,工作室运作需要钱,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需要柏青这个老板发工资,发奖金。
  为了增加员工的竞争力,柏青工作室出台了业绩表,每个员工凭业绩拿奖金。
  连夏的经纪人叫周小溪,三十多岁的熟女,从业十多年,手上管着十几个艺人,连夏既不是最赚钱的那个,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运气平平,实力也平平,当然衡量一个艺人实力高低囊括方方面面,有时候运气、后台也是实力的一种,入行七八年都没红的连夏,在周小溪眼中谈不上实力俱佳。
  在周小溪的眼中连夏最大的优点不是工作认真敬业、而是洁身自好、不慕名利。
  在这个处处充满金钱诱惑的娱乐圈,权钱交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经纪公司利用权势和资源、诱引艺人陪酒吃饭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中国娱乐圈的经纪公司还算是比较厚道的,比起日韩强制性执行,华娱奉行的基本上是愿者上钩,你情我愿,不愿意不强求。
  柏青工作室和各界精英大佬都有接触,也有些见不得光的地下操作,不过工作室从不强制要求,只是提供一个平台,一个接触有钱人有权人的机会。
  用连夏的话就是,公司领进门,勾搭靠个人。
  经纪人不愿意担个老鸨的名声,他们管这项业务叫红娘,管包养叫谈恋爱。
  连夏快不认识“谈恋爱”这个词了。
  正因为大环境如此,连夏的洁身自好才格外的珍贵,当“洁身”和“不洁身”与成名机会挂钩时,连夏拒绝了潜规则也就是拒绝了一个成名的平台,在周小溪看来,这就是不慕名利。
  周小溪甚至想过,若是连夏走红后,还可以用娱乐圈最后一个处-女去为噱头,炒作一把。
  不过眼看着连夏十年合同期,只剩下三年,周小溪又觉得,这姑娘恐怕永远都用不上这个噱头了。
  周小溪和连夏虽然是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但是因为连夏各方面平平,也没有什么后台支持,周小溪虽然心里挺佩服这个小姑娘入行多年不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但她个人的想法和赚钱是两回事,经纪人是个狠心的职业,一个好经纪人永远不能被个人情感左右。
  所以周小溪个人好恶是绝对不会影响她分配资源的,由此可见,因《残阳如血》走红的陈怡多么幸运,竟能碰上一个“心软”的经纪人。
  到周小溪的办公室门前,连夏敲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后,才走进办公室,“周姐,找我有什么事?”
  “好事儿,”周小溪推了推眼镜,拿着手中的一摞文件说道,“一个月前,星辉唱片找我们,说他们公司拍mv缺个女主角,找咱们工作室借人,我恰好和星辉那边有过合作,选人的工作就落到我这边,我看你最近也没什么事儿,这个mv的工作你去吧。”
  ???
  有一瞬间,连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惯了龙套和陪衬,猛然听到“女主角”这个词,连夏人都恍惚起来。
  女主角,哪怕是mv的女主角也是女主角,要知道除了特殊情况,她在任何一部影视作品里,都没有露脸超过五分钟,一部歌曲的mv至少也要四分钟,身为mv的女主角,镜头就算没有歌手本身那么多,但总不会相差太多吧。
  想到这里,连夏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听到自己声音战栗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在看到周小溪紧皱的眉头时,连夏又忍不住补充道,“选角的时候,我需要特意准备什么吗?表演项目之类的。”
  看着连夏激动的样子,周小溪忍不住笑了,果然没有不想红的艺人,就算是最“不慕名利”的连夏也不例外。
  把手上的文件一方,周小溪抬头说道:“不用,除非你表情差到导演无法忍受。”
  言下之意,除非特殊情况,mv女主角就是连夏了。
  对连夏来说,这个工作至关重要,但是对于周小溪来说,不过是一个mv女主角而已,mv女主角能否红取决于歌手本身红的程度,若是歌手名气寻常,mv拍得再好也没有人看,也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关注歌手mv,更何况mv的女主角。
  交代完工作,周小溪就没什么话和连夏说了,作为一个手上有着十几名艺人的经纪人,周小溪的工作非常繁忙,摆摆手,示意连夏出去,“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手机保持通畅,到时候我会拍助理和你联系。”
  离开周小溪办公室的时候,连夏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上mv的女主角,回宿舍的路上,连夏的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她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拿出手机,连夏几近犹豫,又将手机放了回去,不是她不想给家里打电话,是因为她怕事情再次发生变故,就像很多年一次试镜一样。
  除了当年几位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连夏曾经有一次走红的机会,三年前,柏青工作室推出了一部新的电视剧叫《刁蛮格格》,这部由柏青本人亲自操刀、监制的电视剧,播出后火爆异常,当年不仅一举拿下收视率冠军,还创下了当年重播率最高、重播剧收视率最高一系列神话。
  参演这部电视剧的男女艺人,用一炮而红形容,不足为过,柏青工作室自此封神。
  当年,十九岁的连夏参加了《刁蛮格格》试镜,因为表现的格外出彩,被编剧柏青钦点为剧中女三号,女三号在剧本设定中,是跟在女一号十格格身边,扮演奉师命保护女一号的“小师姐”,整个剧本里,武功最好的除了从未露面的师父,就属这位女三号功夫最好,女一号,刁蛮格格几次遇险,都是女三号救的。
  这个角色极其出彩,当时连夏拿下来的时候,经纪人周小溪非常兴奋,甚至专门为连夏庆祝了一番。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真正开拍的时,却突生意外,电视剧主要投资商之一,一位大腹便便的地产商,有一个和连夏年龄相仿的“真爱”,“真爱”相中了连夏即将扮演的女三号,非要自己演,一开始柏青和导演都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地产商不断加码,原本地产商只给电视剧投资了一百万,为了让自己的女朋友出演女三号,投资砸到了三百万,随后又砸了一百万,在当时四百万不亚于天价。
  于是,连夏就从女三号变成女三号的武术替身,为了照顾连夏的情绪,不让连夏在外面乱说,boss柏青亲自许诺下次她再写剧本,女主角必是连夏。
  可是三年过去了,柏青都没有再写剧本的意思,连夏这个下部电视剧的女主角,连个着落都没有。
  就是从那个时候,连夏很少因为工作安排给父母打电话,她怕父母失望,也怕无法面对父母期待的眼光,就像三年前一般。
  ☆、第四章 你怎么能住这儿呢
  两天后,周小溪的助理徐妙珍和连夏取得联系,对方得到连夏在四九城的临时住址,约好时间,徐妙珍亲自上门检查连夏的衣着和妆容。
  连夏大一的时候还在学校住,大二那年就搬出去了,不是因为无法适应集体宿舍,而是因为不方便,她平时有工作,出出进进的,总影响同学休息,再加上她怕她嘴快,将什么不该说的说出去。
  大二大三的时,因为有课,连夏住的地方离学校近,大四因为是实习年,时间比较宽裕,连夏就搬到了工作室附近。
  柏青工作室,位于四九城较为繁华的商业区,周围都是写字楼,街上都是车。
  当然,这个地段房租也不便宜,最初徐妙珍知道连夏改住公司附近还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钱住公司附近?你不吃饭啦?”
  这些打听收入来源的话,一般来说是不能问的,圈子里面忌讳这个,有些不能见光的收入,大家都是心里清楚,但是谁也不会大喇喇地摆在台面上问出来,徐妙珍这句话换个对象就犯忌讳了。
  不过对方是连夏,就另当别论了,连夏是公司出了名的穷人,家庭条件一般,自己还“不上进”,更不出去发展“关系”,除了工作收入,什么财产来源都没有。
  作为周小溪的助理,徐妙珍对上司手下的艺人工作收入一清二楚,连夏的收入,交学费花去一部分,生活费花去一部分,房租再花去一部分,基本上就不剩下什么了,除了试镜的,她有几件好衣服当战袍,平时生活都很节俭,正因为如此,徐妙珍才会惊讶,经济状况一般的连夏,怎么可能租得起公司附近的房子。
  不过,在徐妙珍找上门时,谜底就揭晓了——
  “你怎么住这儿啊,你添点钱,找个和你关系好的合租都比住地下室强,这地方多闷啊……”
  不错,连夏是租不起这附近任何一所出租房,却租得起居民楼下面的地下室。
  看到收拾的整整齐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地下室,徐助理有些头疼,看这架势,屋主人俨然打算长期驻扎在此处。
  理智上徐妙珍知道,地下室是连夏的唯一选择,但是在情感上,她还是不能接受。
  连夏是谁啊,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专门出美女帅哥的地方,随便找个小开谈恋爱,房租的钱也出来了,徐妙珍不止一次见到有大老板和有钱的小开向连夏索要手机号,连夏随便谈场恋爱,房子有了,车子有了,钱也有了。
  “哪有那么容易,合租太麻烦,就算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我白天还要练功,弄得叮叮当当,要是有了舍友,还影响人家休息,”连夏说完顿了顿,“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你看看我穿这一身去试镜行吗,妆容得体吗?”
  连夏不想让徐妙珍的注意力老是集中在自己住的地方,于是将话引到今天的试镜上。
  在这个圈子混的,谁都不是笨蛋,徐妙珍也看出连夏不想在出租屋的事情过分纠缠,顺势将话头转到衣服上,见此情景,连夏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真不想再看到别人又惊诧又同情的目光。
  秦桧还有三个好友,连夏人长得不错,性格也不错,为人谦逊平和,不多言不多语,平时生活有规律,人也老实,不仅在学校人缘不错,在工作室喜欢连夏的艺人也不少。
  在圈子里呆久了,一些在圈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圈内人来看却是习以为常,比如陪酒吃饭,比如一夜情,比如多夜情和被包养……
  利益和身体的交易,大家见怪不怪,做的人,没人会指责他这样做不对,讲原则的人,也没有人有意把他捧得很高。
  连夏住在地下室,最早知道的,是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因为大家帮她搬过行李。
  和连夏关系好的女生,都觉得她住在这样的地方太委屈了,纷纷说给她介绍有钱的男朋友帮她分担房租。
  老实说,连夏挺不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不介意男友是个有钱人,但是却不想因为要达到某种目的,去刻意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别人她不去管,但是她不可以。
  记得当初,她刚上大学时,母亲曾经对她说,“我在工厂里干活儿,赚的钱都是我应得的,厂里一颗螺丝钉我都没拿过,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儿,你该你拿得,你就别拿。”
  本分、老实,是父母寄予她最大的厚望,她要守住这份底线。
  她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这个圈子外面渲染的再脏,总有一部分人,坚守着底线,她希望是他们中的一员,退一万步,在四九城这块地界上,住在地下室的人多了去了,连夏认识很多来自外地的小模特和歌手,大家都住在地下室,凭什么别人行,自己就不行,就因为自己是个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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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出租房,见到外面的太阳,连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