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这不怪许静文不厚道,主要是她的两个堂姐实在不爱掩饰自己,听到哪家有青年才俊便两眼放光,兴兴头头的打听,恨不得把那人的祖宗八代全打听清楚了……
  “方家是老宅子了,虽有些根基,看着却有些败落的样子,你大姐二姐未必看的上。”良久,李夫人忍笑说道。
  许静文愕然抬起头,“您可一向是忠厚老实的人啊,竟然也会说这样……”不太厚道的话?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夫人气哼哼。
  许静文趴到李夫人怀里,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方家主人可能会回来带给许静文母女的不过是份笑料,带给开国公和兰夫人的,却是大大的惊喜。
  “陆先生说的那户人家,主人终于要回来了?”兰夫人听到开国公带回来的消息,本来是在美人榻上倚着的,激动的坐了起来。
  “我一直让人打听着呢,错不了。”开国公在她身边坐下,面色殷勤,“夫人,这户人家的主人好像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兰夫人欣喜不已,“我就说嘛,那人是读书人,祖籍又是金陵,这都快要乡试了,他非回来不可!”
  读书人哪有不要参加科举的?只要他活着,总会回来,总会应试。好了,陆先生不必再无止境的等下去了。
  开国公叹了口气,“夫人,若是先生嫁了人,咱们上哪儿再给娇娇找这么好、这么合孩子心意的先生啊。”
  他想到先生快要寻到未婚夫,娇娇快要失去先生,不禁愁眉苦脸。
  “你懂什么?”兰夫人不满的横了他一眼,“女人青春易逝,知道么?她这几年不嫁人,往后人老珠黄了,怎么办?谁陪伴她,谁关心她,这长长的一辈子,谁陪着她一起度过?”
  “夫人说的是。”开国公没理,垂下脑袋。
  唉,阿月就是心肠好,太会为别人着想。
  因为方家主人还没回来,所以开国公和兰夫人商量过后,暂时没有跟无瑕和陆先生说。直到三天之后,听说方家举家迁回,才一起去接无瑕放学,兰夫人亲自把这消息告诉了陆先生。
  陆先生听说之后,微微笑着道谢,“夫人费心了,感激不尽。”
  “先生一直寻找的人,终于出现了么?”无瑕快活的笑,“先生,我陪您一道去寻亲访友好不好,您带我出去吃一壶永宁寺的泉水,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
  她拉着陆先生的胳膊央求着,要一起去。
  陆先生心中感动,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无瑕,先生一个人可以的。”傻孩子,这个时候,正是要先生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先生本来就是孑然一身啊。
  “不,我要一起去玩!”无瑕坚持。
  “倔脾气的孩子。”陆先生无瑕板着的小脸,颇感无奈。
  兰夫人温声道:“正巧我也想出门逛逛,陆先生,咱们两个带上无瑕小姑娘一起,岂不是很便当?除寻亲访友之外,咱们还可以赏赏景色,好生自在一日。不瞒先生说,家里景色虽好,整天瞧着也闷了,我想出门走走。”
  “是啊是啊。”无瑕喜滋滋。
  她眼巴巴的看着陆先生,兰夫人微笑着,诚恳的点头,陆先生也便不再推脱,大方的道了谢,“如此,劳烦夫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兰夫人笑。
  “明天去可好?明天我休沐。”开国公在门外石凳上坐着歇息,大声说道。
  无瑕高兴的跑了出去,“爹爹您也一起去呀,那我跟着您骑马,好不好?”
  “不好。”开国公把她抱起来,哈哈大笑,“闺女,明天爹爹不骑马!”
  无瑕不满,捧着他的脸质问,“您出门不骑马,难道坐车?好没意思。”
  开国公笑咪咪,“爹爹也不坐车。”
  “不骑马,也不坐车,难道您坐轿子不成?还是打算走着去?”无瑕纳闷。
  不光无瑕,连兰夫人和陆先生也是不解。
  开国公很是得意,卖起关子,死活不肯说出他的打算。
  无瑕想来想去也没猜到他要怎么去,猜了许久。
  到了第二天上午,无瑕跟着兰夫人出来,到垂花门前跟陆先生会合,各乘一顶小轿,出了西侧的角门。角门前停着辆宽大的双驾黑漆马车,自然就是今天要出行的那辆了。无瑕四处张望,“爹爹不是说要一起去的么?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来了,来了。”无瑕身后响起开国公的声音。
  “爹爹!”无瑕高兴的回过头。
  一个手中提着马鞭子、身穿马夫服饰的高大男子飞奔过来,到了她跟前,笑咪咪的停下。这男子身长腿长胳膊长,相貌异于常人,正是无瑕的父亲,开国公常横。
  “原来是这样啊。”无瑕兴滴滴,“您不骑马,不坐车,您要赶车!”
  “正是。”开国公哈哈大笑。
  他偷眼看了看兰夫人,见兰夫人颊生红晕,不由的心神一荡。阿月,当年咱们只有一辆老牛,一辆破车,连匹马都没有,可那个时候,咱俩多要好啊。
  无瑕扑到开国公腿边,“爹爹,我和您一道赶车!”赶车应该很好玩,她还没有玩过。
  开国公把她抱起来,故作为难,“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和我一道赶车,估计路人都争先恐后的要看,咱们可就走不了路啦。”无瑕歪头想了想,兴致勃勃,“那,我坐最前头,看着您赶车!”
  “好,就这么说定了!”开国公笑着答应,父女二人响亮的击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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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方家
  兰夫人和陆先生牵着无瑕上了马车,开国公一跃而起, 跳到车把式的位置坐好了, 大声问道:“坐稳了么?”
  “坐稳了, 坐稳了。”无瑕探出小脑袋, 笑靥如花。
  “你这样叫坐稳了呀。”兰夫人和陆先生都忍不住笑。
  开国公笑咪咪, “爹爹赶车很快的, 闺女, 乖乖的坐着,莫乱动。”无瑕忙不迭的点头, “好呀, 不乱动。”她说着话的功夫,兰夫人早伸手把她抱过来了,“他赶起车来真的很快,无瑕小姑娘, 你还是坐在我怀里最妥当。”无瑕半信半疑,“有多快啊?”
  开国公笑了笑,扬起马鞭,响亮的呼喝了一声,两匹马轻快的跑动起来, 马蹄声清脆悦耳。
  “真的很快。”无瑕咧开小嘴, 笑的合不拢嘴。
  “快什么?这会儿他老了,温吞了,年轻时候赶车才叫快。”兰夫人不经意的说道。
  仿佛为了回应她似的,开国公大声呼喝, “驾---”,马车颠了颠,跑的更快了。
  “会不会赶车啊,这么不稳!”兰夫人吃了一惊,笑着骂道。
  无瑕挣脱兰夫人的怀抱,掀开车帘,高兴的扑到开国公背上,“赶车要又快又稳才好,您光顾着快了,不稳,那可不成!会颠着娘和先生的!”开国公哈哈大笑,“好,听我闺女的,又快又稳!”他果然只挑好路走,马车赶的又快又稳,前方遇着一个小沟,他眼疾手快勒勒缰绳,马匹速度慢了下来,稳稳的过去了。
  “这样才对。”无瑕兴高采烈。
  “闺女,攀紧爹爹,不准松手。”开国公一边赶车一边照顾无瑕,这叫一个操心。
  陆先生有些担心,“夫人,把无瑕叫回来吧。”兰夫人向前方看了看,微笑,“无妨。他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功夫还过的去。”陆先生颔首,“如此。”
  开国公一路赶车,无瑕和他叽叽咕咕说着话,时不时传来父女二人欢快的笑声。兰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成亲也未必好,为人-妻为人母,非常不容易。若是上头有公婆,又添一层艰难。可是,总算有个人替你赶车,还有孩子在你面前欢笑啊。”她转过头看着陆先生,目光温柔,“有人陪伴,还是好的。”
  陆先生和平时一样,青衣青裙,朴实无华,她微微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您对我的关照,我心领了。”
  兰夫人伸手拍拍她,神色更加柔和。
  一辆双驾黑漆马车驶进了九回巷,然后,在一个僻静不显眼的角落里停下了。马车停稳之后,从车上下来一位青衣青裙的女子,独自一人,缓缓向斜对面的方宅走去。
  她步履轻盈又不失端庄,虽穿的俭朴,那份天生丽质,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和风华,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方宅的门房是方家老家人了,颇见过些世面,可这青衣女子缓步向他走过来时,却端着手中的茶杯发了半天呆,看傻了。
  马车里的一家三口这会儿正在吵架。不对,不能说是吵架,是一对苦恼的父母正在安慰他们的小女儿。无瑕气咻咻的,“先生一个人,多孤单!若是有人欺负她怎么办?”开国公一开始是随口附合,“就是,多孤单。”见兰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开国公打了个激灵,赶忙改口,“闺女,是你先生定要一个人前往,她是先生呢,咱们只有敬着的,对不对?自然要依她。”兰夫人皱眉,温声说道:“常家和方家素无来往,咱们若是冒然登门,很失礼的。闺女,陆先生坚持要一个人过去,自有她的道理。”
  兰夫人摸摸无瑕的小脑袋,温和道:“娘懂得她。”
  兰夫人自己也是个要强的人,自然明白陆先生所思所想。她经历过一场战乱,家人已经全部过世了,她在这世上真是无所依靠,唯有自己。她就是要青衣青裙的走到方家,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到方家,看方家如何待她。
  陆先生是守信之人,没有得到方家的消息之前,她不会背信弃义,把自己另许他人。可她也是自尊自强之人,如果方家势利眼,嫌弃她这名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是不会幽怨自怜,也不会在方家这一棵树上吊死的。
  “女子嫁人,要嫁有情人。”兰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方公子对她有情有义,自然是桩好姻缘。如果方家有嫌弃她的意思,宁可不嫁了。
  世上的男人,又不只方公子一个。
  无瑕小姑娘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开国公殷勤的点头,“对极!要嫁人,便嫁一个愿意为她赶车的人!”兰夫人本是思绪万千的,闻言瞪起眼睛,“赶什么车,方公子是读书人,哪里会赶车?”开国公呆了呆,忙道:“夫人,为夫的意思是,意思是……”
  他挠挠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对。
  “会赶车的赶车,不会赶车的,磨墨!”无瑕干干脆脆的说道。
  “对极,我就是这个意思!”开国公冲无瑕竖起大拇指,眉花眼笑,“我闺女真懂事,最明白她爹!”
  “那是。”无瑕得意洋洋。
  兰夫人见无瑕得意起来,不再吵闹,暗中松了口气。娇娇,你是实心肠的好孩子,担心先生一个人会受欺负,可你不明白,咱们帮得了先生一时,帮不了先生一世啊。先生她是有成算的人,她坚持一个人去方家,自有她的打算,咱们不好随便添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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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古朴典雅的客厅中,青衣青裙的女子端庄坐在一张黄杨木四出头官帽椅上,身姿笔挺,一动不动。她身旁的桌案上放有芙蓉糕、马蹄糕、如意糕等细点,香气扑鼻、茶色碧绿鲜嫩的信阳毛尖,不过,她没有动过。
  连口茶水也没喝。
  一名三十多岁、梳着妇人发髻的绿衣女子隔着窗纱细细打量了她半天,眼神暗了暗,急步向后堂走去。
  后堂中间放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床上坐着位中年妇人,圆髻,长脸,深蓝色长褙子,黑色马面裙,从面相到打扮都是一派庄严肃穆。
  屋角方形案几上一盏青铜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给这后堂增加了不少安宁意味。
  “姐姐,好半天了,那孩子还是端庄的很,纹丝不乱。依我看,她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教养好,也很有定力。”绿衣女子走到后堂,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
  罗汉床上的中年妇人抬起头,目光威严,又带着丝讥讽,“教养很好?乱世之中,父母兄长全部亡故,她一个人活下来了,教养很好?小妹,你告诉我,莫说乱世,便是太平岁月,你孤身一人,可能活下来?”
  绿衣女子嚅嚅,“我,我……”她低下头,无言以对。
  这中年妇人,自然是方宅的女主人,方太太了。绿衣女子是她的娘家妹妹,夫家姓金,原也是富户,她若是出门,也被人称呼一声“金太太”。如今夫家败落了,生计没有着落,便带了夫婿、儿女投奔姐姐,靠姐姐养活着。既然是靠姐姐养活,吃人家的嘴短,她自然没有底气,说话都不敢大声。
  方太太端起小案几上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不是我方家不讲信义,实在是她形迹可疑。一个女孩儿家,父母兄长都不在了,仆婢一个也无,居然孤身活到现在,让人如何信她?”
  金太太讪讪的,“长的实在是好,气度也好,可惜了的。”
  那一进门就被冷落却始终面色沉静的陆家姑娘,她心里真是有几分怜惜。年轻的姑娘家,能有这份涵养,这要是娶进门来,很好的啊。
  方太太淡淡笑了笑,指指身边放着的一个包裹,“这里头是二十两银子,你拿出去给她。方家和陆家是故交,不能让她白白上门一趟,不过,方家能为她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这是要退婚啊。金太太嘴里发苦,有些忐忑不安的拿起包裹,“姐姐,若是她追问呢?”
  两家有婚约呢,您就这么一句话,就能把陆家姑娘打发走了不成。
  “若她真是陆家的姑娘,不会追问。”方太太笃定说道。
  陆家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子,都是一身傲骨。有这一句话足够了,她不会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