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价的赔偿
  好吵。
  那些人不甘心就此死去的喊叫声和咒骂声徘徊在我耳边。
  好冷。
  身心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变得麻木。
  好黑。
  不仅是视觉,连意识也沉入虚无的深渊。
  死者不会有任何感觉……本应如此的……我却……
  “……宴。”
  “……”从微微睁开的眼睛的缝隙中,看到眼前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人,“奇犽……”
  确认完这件事,我重新闭上眼睛。
  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
  就让我,永远睡下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睡了一觉,似乎再次醒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头脑涨得发疼。
  “宴……”
  温热的感触包围了我,令我切实明白了现状。
  没有死啊……我没有死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笑着,眼泪从面颊两边滑落——还不如死了。
  夺走诸多生命时,就已经有了相应的觉悟。
  不论理由如何正当,杀人就是杀人。
  本质是相同的,都是罪恶。
  作为等价交换,因此而死,我没有怨言。
  不说这个,光是想起自己做过的丢脸的事情,就无颜活下去了。
  而被我“那样”对待过的人,居然能不计前嫌地给我拥抱的温暖,更令我羞愧难当。
  稍微使出抗拒的力道,怀抱便松开了,我感受着身体外侧开始消散的,借来的体温,说,“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你走吧。”
  “不可能。”
  被超级干脆地拒绝了。
  视线所及处皆是白色,不是医院的白色,是雪的白色。
  地面是白色的雪,头顶也是白色的雪堆成的屋顶。
  那是用雪做出来的,仅容纳两人的半球形雪屋。
  双手和腿上的伤,使用了我裙摆的布料,都被仔细地包扎好了,加上身体本身的愈合能力较强,伤口已不觉得疼痛。
  状况很糟,和我一样,奇犽也两手空空。
  他只得把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同时搂住我,让我维持体温。
  当然,既然我醒了,他就与我拉开了距离。
  ……这无所谓了。
  我还记得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的,尼克最后那张怨恨的脸,在我脑海里出奇的清晰,“尼克呢?”
  “我没看到他。”奇犽的表情晦暗不明,“提他干什么?”
  没有回答奇犽的问题,我又问,“把你扔出去,就是要你一个人逃走……”
  “我知道。”奇犽生硬地打断我的话,“马上我就知道了。”
  “那你应该知道,不能回头救我,否则会死的。”
  “我知道!”奇犽抬起头,眼角上翘的那双大眼睛,如黑夜中的猫科动物,泛着略微可怖的幽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没有。”我把身上的外套拉下来,塞到他怀里,“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该走了。”
  奇犽一动不动,任凭外套滑落到地上,“……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我发出嘲笑的声音,“什么呀,那种东西?哈哈,我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再说,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没有精力和时间交朋友。”
  “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我在一起,是不会遇见任何好事的——就像今天一样。”我想起他家人曾经对他的劝告,“事实证明一切。现在你知道了,你家人要你远离我,是正确的。”
  “不要继续和我扯上关系了。”我捡起地上的外套,重新递给他,“感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可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报答你,非常抱歉。”
  “当做最后帮我一次忙。”再一次请求他道,“拜托了,请回去吧。”
  奇犽接过外套,“我走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用上有点轻浮的语调。
  或许是顾虑到我手上的伤,奇犽松开手上的外套,钳住了我的上臂,力道很足,“你想一个人默默死掉吗?”
  “……”盯着刚刚落回地面的外套,我否定道,“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我怎么会不要呢?”
  他用手挡住我的视线,扳过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因为我的脸太冰了吗?
  他的手心好热。
  甚至觉得滚烫。
  那热度令我失去了言语,垂下视线,转而注视着自己的膝盖。
  呼吸之间,吐出的气息被冷凝成白色的雾气,大概是都不便开口,谁也没有讲话。
  时间仿佛无限静止,直到我开始说话,“杀人是不对的。就算再重来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们。”
  “所以我……不觉得后悔。”我停顿了一会,奇犽只是默然地听着。
  于是我继续说,“但是那样做了之后,我感觉很空虚,好像世上已经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了。”
  过去和未来,都不想计较。
  愤怒和痛苦,都荡然无存。
  欲望和热情,都消失殆尽。
  陷入“一切结束”的状态。
  任何事情都不想再关心了。
  到了这个地步,和“死”有何区别。
  实际上,如果不是奇犽不肯离开,我连这种问题也懒得思考。
  “你不知道吧?你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奇犽抖掉外套上沾着的雪,劈头盖脸地罩在我头上,“我救了你,还不眠不休地守了你那么久。难道你真的没有需要做的事情吗?”
  似乎是故意的,他有些粗暴地弄乱了我的头发,才把外套在我身上披好,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你要报答我,用全部的心力来报答我。”
  “怎么……报答……”我茫然地等着他的下文。
  奇犽告诉我,他之所以能在永远失去我的踪影前,及时赶到并把我救出来,然后带着我与惊人之势的雪涛竞速,靠的是他的念能力——将“气”转换为“电”,再以电力提升身体的行动能力。
  由于他的能力运用尚不熟练,发挥出的实际效果比理论值差了不少,便出现了不可预计的偏差。
  尽管最终从死神手中逃脱,却也受到了不可忽视的损伤。
  他身上的血迹,不全是来自我伤口的,他同样受了伤。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直接带你回去?难道喜欢和你一起在雪地里挨饿受冻一晚上?”奇犽有点夸张地抱怨道,“我走不了了。你得赔我……负起赔偿我的责任。”
  “到我回去为止,你要扶着我走,所以你不能死。”
  “到我痊愈为止,你不能离开我,所以你不能死。”
  “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所以你不能死。”
  以上的话都是命令的口气,最后,他请求道,“……拜托你了,宴。”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把重担全部交给了我。
  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我。
  把不能死的理由硬塞给了我。
  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避开的机会,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非选不可的路。
  姑且……作为……一部分赎罪吧……
  “好的,我全部答应你。”我问他,“可以给我看看伤口吗?说不定我的念能力可以治好。”
  “你的念能力……该死,我居然忘了。”奇犽的双眸瞬间亮了许多,“‘说不定’是什么意思?你的那个念能力有特殊限制?”
  “一言难尽,先给我看看情况吧。”
  奇犽卷起他的裤管,受伤的左腿由他自己做过紧急处理,听他叙述,才知道那条腿的骨头已经折断,后来被他重新接了回去,目前只是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皮肉伤,走路仍是极其困难的。
  我太天真了,会让奇犽不得不选择停留的伤势,岂是我那个不成气候的治愈能力可以搞定的?
  结果早就确定了,我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既然奇犽自己会处理,倒省了不少麻烦。
  所以我没有任何用处,还是个拖累,惹出的祸事尽让别人承受。
  【选吧:1.“一分钟的创可贴”和“五分钟的大保健”变为最高等级,可以完美治愈一切伤势(无副作用),但是会在原有规则的基础上,增加一条“治疗期间会感受到伤者受伤时的同等痛苦”的规则 2.不升级能力】
  有绝对选项的保证在,我能够百分之百地确信念能力的作用会正常发挥。
  把手轻轻贴到奇犽受伤的腿部,我发动了“一分钟的创可贴”。
  即使有心理准备,在实际体会到我的左腿的疼痛时,我忍住不发出声音,却忍不住流泪。
  低下头,努力想蒙混过去。
  “你怎么了?”还是被奇犽发现了。
  “很痛啊。”我抬起脸,露出的笑容应该相当难看,“这时候,仔细看上去,很痛啊。”
  “大惊小怪。”他满不在乎地,表现出骄傲的神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恩,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