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楚凤宸勉强笑了笑,撕了一抹衣摆系在脖颈上遮住了伤口,轻声道:“去书房。”
  “书房?”顾璟犹豫道,“微臣已经查看过,将军府的书房并没有什么异样。”
  楚凤宸轻道:“不,瞿府有两个书房。”
  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瞿府曾经是她除却宫闱之外第二个厮混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房间,自然知道其实瞿府格局奇异,在亭台楼阁伸出,其实有一间与所有的建筑都隔离的书房的。
  若是真要藏什么东西在书房,之可能是在那儿。
  ……
  一盏茶的功夫,楚凤宸与瞿放已经站在了隐蔽的书房门前。楚凤宸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狠了狠心,推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尘土顷刻间飞扬起来。
  楚凤宸瞠目结舌,呆愣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已经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窗户未关,最后一抹斜阳落在破旧的桌子上,上头的尘土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它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精致书房,而是彻底成了一间废弃的破屋。
  这……怎么回事?不过三年的功夫,居然变成了这样?
  这里当然不可能藏匿东西,这个破旧的废宅早就被人搬空了。
  “我们回……”
  楚凤宸回头,发现顾璟已经在书房里翻找了起来。他没到一处都停下来目不转睛看上一会儿,而后才踏出一步,又走第二步,每一步都遵循着奇怪的轨迹,过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细细割下了墙角一点青苔。
  楚凤宸疑惑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这些有什么用?”
  顾璟低道:“窗户大开,又非阴湿角落,怎会有青苔?”
  楚凤宸疑惑点头。
  顾璟目光深沉,忽然,他的俯下了身子,用匕首细细地撬地上的一块砖——砖头很快地被撬离,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坑洞,洞里忽的窜出了一抹斑斓!
  “顾璟——!”
  铮——剑出鞘,那东西被斩成了两段。顾璟倏地捡起了那块砖,眼疾手快堵上了孔洞!
  楚凤宸傻了眼。地上那东西有着五彩的身子和令人作呕的模样,此时此刻它被斩成了两段,正在地上扭动挣扎着,一股说不清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气息在小小的空间弥漫。它……真的是白昕死的那天出现在正晖宫的那个东西,真的在瞿放的宅邸里!
  楚凤宸几乎想要作呕了。
  再联想起阮语和瞿放的神色,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替他辩驳。
  顾璟也撕了一抹衣摆,小心地用匕首挑起那恶心的虫子用衣摆包了起来,收入袖中道:“快走,莫要等他发现了。”
  楚凤宸:“……”
  “陛下?”
  “……你真的不再多包一层吗?”
  顾璟:“……”
  出了将军府,楚凤宸便又借小厮名头匆匆回宫。临出发之际,顾璟却磨磨唧唧起来,似乎是纠结了良久,终于迟疑地伸出了手,解了楚凤宸脖颈上的那一块衣摆。
  “脏。”他道。
  楚凤宸放了心,任由他替她换上了干净的纱布。忽然觉着,这驸马都尉其实也有不是那么木头疙瘩的时候。就是……手势重了点。
  “……有些疼。”她惨烈哀嚎。
  顾璟几乎是立刻松了手,呆若木鸡。
  楚凤宸一直阴郁的心情被奇迹般地治愈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闭上眼扬起脖子:“朕赦你无罪,继续吧!”
  久久,顾璟冰凉的指尖小心地触上了她的脖颈。很轻。
  夜晚来临时,楚凤宸回到宫闱,终于在菱花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顿时死的心都有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本来她一人分饰宸皇和和宁已经是万难,现在脖子上多了这一道该怎么办?龙凤胎有同一张脸不奇怪,同一个伤口……谁信啊!!
  这朝中全是一群修炼几百年的狐狸啊!
  她正抓狂,小甲颤颤悠悠的声音传来:“陛下……摄政王求见。”
  宸皇陛下想要一头撞死!
  第35章 黑面与白面
  楚凤宸几乎是在一瞬间做了选择,脱下了帝袍换上亵衣,随手扯下寝宫中的轻纱幔,在他到来之前坐到了床边。
  “请摄政王。”
  “是。”
  小甲匆匆而去,不一会儿,虚掩的寝宫门被人轻轻推开,暗自的衣摆无声地飘荡进了寝宫外殿。裴毓是一直狐狸,如果非要给这只狐狸定个性的话,他是一只老奸巨猾且阴晴不定的狐狸。楚凤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像是好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别慌。
  楚凤宸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稍稍整理了下措辞,正等着他在外头问“陛下是否身体抱恙”时,却只见裴毓一刻也没有停留,直直步入了寝宫内殿,一把掀开内寝的轻纱幔,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冰凉的脸色好像是从冰川底下挖出来的。
  “你……”楚凤宸傻了眼。
  裴毓的目光中只有隐瞒,没有丝毫诧异,冰寒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仿佛是又一道刀刃划过。忽然,他袖子一翻,森白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稍作用力边抬起了她的脖颈,像是挑选货品似的把她翻了起来。
  刺痛顷刻间席卷,刚刚结痂的伤口顿时露出了又一丝红线。
  “……疼……”
  通红的眼眶被疼痛逼出了一些湿润,楚凤宸眨了眨眼,手脚都是虚软的。她想要开口呵斥这个擅闯帝寝的大胆逆贼,可是触及了他的目光,她却呆了:裴毓却目光冷然,甚至是有些暴戾的讥诮。
  一瞬间,这个乱臣贼子很陌生。
  “放手……”
  裴毓沉默地松了手,只是眼底的讥诮却并没有散去。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脖颈:在那儿有一道横亘的伤口,伤口上渐渐露出了血珠,血珠又连接成了线,最后沿着细白的颈滑进了衣领中。而它的主人正惊惶地看着他,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帝寝中终于只剩下了喘息。
  良久,是裴毓的声音。他说:“再划入一分,你就只能用气息开口说话了。”
  楚凤宸默默朝后缩了缩。
  裴毓却诡异地露了个笑容:“再划入两分,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楚凤宸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然后,她在懵懵懂懂中听见了他低而柔的声音。
  他道:“你若乖巧些,许多性命便不会枉送。”
  他道:“可惜,你偏偏不懂。”
  “你……”楚凤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他轻道:“我把天下寄存在你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你挥霍的,宸儿。”
  一声宸儿,让所有灰暗的记忆重临。
  无数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声地炸开,楚凤宸缩紧了身体,却怎么都甩不开那些血色的回忆。她呆愣看着眼前暗紫的身影,看他堪称温润的眉眼渐渐靠近到了她的眼前,然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脖颈上的伤口。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毓目光闪了闪,声音淡如湖水:“陛下不防猜猜看?”
  在那之后的数个时辰里面,楚凤宸的记忆并不真切,脖颈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晕眩感。片刻之后御医来到,齐齐整整地跪在了她的床榻边,各种药材药膏齐上,用纱布包裹了伤口又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盏熏香。
  楚凤宸在这宫中活了这些年自然是认得出来的。那是安神香,它本来是很好的东西,舒经活络,安神养气,如果它没有被点燃双倍量的话。
  很显然,从今以后怕是连御医苑也不能信了。
  浓郁的熏香味中,楚凤宸挣扎着坐起身来想要去扑灭香炉,可是身体却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她挣扎了几次无果,卯足了力气喊出声:“小甲……小甲——”
  门外静谧一片,毫无声息。
  楚凤宸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陷进了床榻中,黑暗顷刻间铺天盖地袭来。
  ……
  楚凤宸是在第二日清晨醒来的。
  清晨来临之时,帝寝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宫婢轻手轻脚把洗漱的用具端进了房中,准备妥当之后又轻轻撤出了房间。
  楚凤宸静静看着她们的动作,等所有人都撤出了帝寝,她才支撑起浮软的身体下了床,端起桌上的一壶茶浇到了自己的脸上。茶水冰凉,迅速抽回了她混沌的神思。一时间所有的记忆又都浮现了起来,她在镜子前呆立了片刻,马上冲入了内寝换上帝袍重重打开了房门!
  裴毓他要对付的是瞿放!
  手握兵权,蓄势屯兵,被司律府抓住了把柄,瞿放已经满身的漏洞了,经过昨日之事他甚至可能还要背上一个弑君的大罪名。只要裴毓想,他随时可以名正言顺让瞿放不得好死!
  “陛、陛下,你怎么醒了?!”房门外的宫婢惊惶道。
  楚凤宸急急止住脚步,冷道:“怎么,朕不该这时候醒?”
  宫婢眼波闪了闪,踟蹰道:“摄政王说,您大约晌午才会……”
  果然!楚凤宸咬牙:“摄政王在哪里?”
  “奴婢不知……”
  “是否在宫里?”
  “这倒没有……陛、陛下——!”
  楚凤宸已经跑出去好远,把宫婢慌乱的表情远远甩在了后头。裴毓兴师问罪是在昨夜,即使他马上下令,经由司律府的审查一定会延后至今天凌晨,换言之,哪怕裴毓有通天本事,如果他打算走名正言顺的路子去解决瞿放,最快也是现在!
  如果她来得及,如果她还赶得上……
  “陛下——!”宫门口,侍卫跪成了一地,死死拦在了门口。
  身为帝王,出宫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溜出宫去是一回事情,若是要以宸皇的名义穿着帝服出宫必须经由许多地方记录在案,并且由禁卫贴身保护。很明显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闯。
  “让开。”
  “陛下三思——!”
  “让开!事关社稷,谁挡朕路,燕晗绝无他容身之处!”
  “陛下……”
  “让开,这是朕的旨意!”
  僵持中,禁卫终于赶到。
  从宫门到瞿府有多远?楚凤宸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她记得小时候坐在马车上等着去瞿府的雀跃,却记不清昨日从瞿府带着伤回来的时候究竟过了多久;记得瞿放牵着马送她回宫的时候马蹄响过多少声,却记不得瞿放的剑是否还是当年那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