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这个答案简直是匪夷所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自杀?
  不过,但是如果是这个人说的话,可行性倒有*分了。李治略一犹豫,然后就冲着他点了点头,“说吧。”
  这书生是来京城赶考的,年方二十七,并州太原人,因考中明经后待授官,因此滞留京城。他是因为朋友好奇晋阳公主的入道仪式,所以被一同拉去看热闹,哪里知道误落了香包。他的因香包里有离家前老母亲专门给他求的平安符,他又是个孝子,因此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急冲冲的跑去清妙观寻找,于是在着隔着三条街的湖中,无意中遇到了衙役们发现了女尸的第一现场。
  因为天刚下过大雨,女尸又衣着平常,没有佩戴任何可以看得出身份的首饰,于是衙役们便断定她是昨日下雨时失足滑落入水的,打算就此结案。这书生发觉不对,以看热闹的人偷偷潜到尸体旁边,只是稍作检查后便说女子是被人谋杀,绝不是失足落水。为此他还絮叨了一堆证据,衙役们嫌他多事,又因为他讲的历历在目,仿佛女子被害时他就在身边似得,于是将他当做凶手抓进了监牢。
  若是没有李治后来让人去严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书生大概就会被关上几日放出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那天刘问道亲自去长安府尹那里问清妙观那几天发生的异常事,于是女尸投湖案就被翻了出来,一并翻了出来的,还有没被放出去的书生。
  大唐立国以来,虽然已经科举取士,但比例并不多,因此时人并不十分看重。况且这书生考得又是明经,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这成绩在他家乡或许是难得的人才,但放在长安城真心不是什么人物,所以那长安府尹才敢一直扣押着他。
  刘问道是奉了李治的命令来暗访的,他虽则不懂断案,却知晓人情。听着有书生断定这女尸是被人谋害,并从她的衣着打扮跟手上的茧子确定她虽然衣料昂贵,但是却常做粗活,便已经明白这书生说的是对的,这女尸有八成的可能就是从宫中来的,所以当下就禀明了李治,放了这书生出来。
  李治对于这等人才,自然也是惊奇,索性见了他一面,将着自己假托为大户人家的主人,将后宫的争斗简化为普通宅院间的争斗,将皇后萧淑妃等都改名换姓,这书生果然就为他逆推出了整个案件的始末,并表示要确切证据的话,只要自己往他家里走一遭,便能找到证据。
  李治只需要知道真相,凶手到底如何处置却是另外一件事了。既无废后打算,皇后的举动便不但不能曝光,还得处处隐瞒,于是对他表示了谢意之后,便就此作罢。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将着这人放到地方上锻炼四年,然后在调入大理寺,从底层做起。相信国家有这种人才在,冤案错案会大量减少,于国于民都有大益。
  但是李治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了意外。长孙颖险些被人毒死,这事情固然可以利用,但是真相却一定要查明,于是这次他无法隐藏身份,只能召着还是白身的书生入宫,来负责这件案件。
  毕竟这书生说,他的每一个推断都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不让他勘察现场,他也是无法查明谁是凶手的。
  不过李治怎么都没想到,忙活了半天得出的结论,竟然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既然是毒杀,那毒药从哪里来就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书生站在李治面前,虽然知道请自己查案的人是皇帝,有些小激动,但是并未失态,叙述案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热情,“经过我的走访和询问,确定能有毒药的人其实只有三个,皇后,萧淑妃,以及昭仪自己本人。”
  李治点了点头,皇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定数,何况毒药这种东西,当然都是严加看管的。药房的每一次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宫女太监连药都拿不到,又怎么可能拿到毒药。所以李治知道这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皇后自己下毒栽赃给萧淑妃的了,因为按照萧淑妃的心性,不会用这么委婉的方法,而她在被抓时的狂怒也不是做戏能得来的,因此李治相信萧淑妃的无辜。
  至于王皇后,柳氏进宫太频繁了,她又是诰命,哪个敢搜她的身,所以夹带什么的实在是正常不过。
  因为皇后最近宫斗水平暴涨,李治潜意识的都觉得阴谋味儿比较重的事情都是她干的。
  “我所说的都属于一般状况,但世上总有特殊状况。”书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小激动,又有些小兴奋,“我已查到了宫女纤云换到毒药的方法,而且在着她房间的妆匣里也找到一张包过药粉的纸,而那天的膳房,的确也提过她以担忧昭仪没胃口为由,去膳房指点过一二……”
  “所以我肯定,她有自己放毒药的机会。”说道兴奋处,书生重重的一捶手,“况且她用的普通毒药,就算是加到甜汤里,味觉上也有明显的差异。若不是故意自尽,又怎么无视这点喝完?”
  “听说宫女纤云的手指细白无茧,包养的极好,可见并非杂役之流。那她平日的饮食应该十分精细,并非乡下姑娘见什么都吃,所以不可能因为馋嘴而忽视了味觉上的变化。”书生说完对着李治一躬,“综上所述,此人是自杀无疑。”
  “那为何?”李治并不怀疑他的推断,只是想不通纤云为何会自尽。
  这世上有谁不想活着。
  “据臣推断,她是因为自己的主子。”因为破案要了解始末,所以这一出大戏中个人的角色他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因此便毫不费劲儿的推断道,“彼时昭仪正因巫蛊的罪名被皇后囚禁,此事可大可小,她令人去找长孙家求援,便显然已经不信任陛下你了。所以当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谁搅浑,用她的死亡来证明昭仪的清白。”
  书生见着皇帝一脸恍惚,便索性将着话说的更透彻一点,“她要做出有人冤枉昭仪,并企图杀人灭口的样子,这样一来,大家都会觉得皇后等人前脚抓了人,后者就要毒死人肯定是心虚,昭仪一定是被无辜愿望的。”
  “这样,即便是没有证据,昭仪也会被无罪释放。”书生说道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唏嘘。
  像是这种以己之命证人清白者,不得不说这姑娘十分的忠义。此等忠义之辈,就算是女子也令人钦佩。
  对于长孙颖无辜这种事情,他先前也推出来了,所以并不意外。
  “只是,对朕不信任吗?”李治坐在那里,听着书生的推论,陷入了沉思。
  这女子如此聪慧,又如此多疑,死了,倒也是件好事。
  李治默默的在心里头做了这个决定。有这种人在长孙颖身边,总觉得会挑拨他们俩的关系,所以还是死了的干净。
  既然是个忠仆,他就厚葬她一番,也算给了她赏赐。
  李治打定主意后,看着眼前这书生,却是有些舍不得他走了。
  “怀英,朕欲令你去万年县任法曹,你可愿意?”李治思考了一番,笑着开口问道。
  那书生站在那里听着李治这话,先是一怔,然后浮现出了欣喜的表情,“多谢陛下,臣十分愿意。”
  他自知自己对于学问一事只是平平,从小都会刑侦破案有兴趣。但是刑狱诉讼向来都是不良人的差事,他家虽然不是世族,但也是官宦人家,父亲又怎么可能让他做小吏,所以他只能强忍着读书,考中了明经,让父亲满意。
  但他自从考中之后,便一直挺担心被分去抄书,后来知道那是进士们才有的特权后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也却也一直很担心自己被分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如今无意中得到了皇帝的青眼,与一般人的欣喜若狂不同,他也极其怕皇帝把他留在宫廷闲置,这种对于别人来说的奖赏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苦役,所以现在听到李治要他去京城担任法曹,顿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法曹职位地位,只是九品上,但是对于明经出身的他却已经是高攀了,父亲知道这个后一定会很高兴。而对于他来说,法曹司法参军事,掌鞫狱律法,督盗贼,知赃贿没入,完全附和他的口味。况且万年县管着长安城一半的地界,是上州中的上州,人口众多,案件也频发,他相信自己在这个职位上,一定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实现他的抱负的。
  这么一个满足他所有需求职位,实在是太贴心了。
  就冲着这份奖励,他心中对于皇帝的认同度就已经飙到了近百分之百。
  李治着几年来,也提拔惯了士子,见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宽厚的笑了笑,然后吩咐道,“但你此番查的几桩案子,都需守住嘴,不与外人道。”
  “臣知道。”书生行了个礼,禁中之事本就不可私传,况且这事情涉及位份最高的几位妃子,他只要有脑子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作者有话要说:狄仁杰,字怀英 →_→
  ☆、第194章 黄雀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萧淑妃冲着门外的人疯狂的大吼着,结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原本在宫殿里装病着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来了一群人将着她软禁了起来,借着便是下诏要她回家休养。
  虽然没有废掉她的封号,但是此举与着贬为庶人也无差异了。萧淑妃以为是长孙颖被下毒那件事,所以一直闹嚷嚷着要见皇帝,但没想到吼了多天之后,等来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娘……”萧淑妃扑到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不明白自己离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差了一步,却怎么这般不明不白的跌落了下来。
  “回家吧。”萧夫人拍着女儿的肩膀,劝慰的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
  她心里头也是不甘的,萧家的女儿哪有这么被人退货回家的?就算是皇帝,敢这么打脸也得付出代价才是。可当李治的私人书信送到萧家之后,萧家所有的准备便都不得不偃旗息鼓,因为他们发现这样接女儿回家已经是皇帝给萧氏留脸了,要不然将着萧淑妃的所作所为全部曝光的话,那萧氏的脸可就丢的干干净净了。
  之前萧淑妃的跋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李治多年的乖孩子形象太过于突出,所以她们以为皇帝软弱可欺。但是等到如今皇帝一把甩出了那么多证据,才知道小瞧了这“懦弱”的皇帝。
  只是如今已经晚了。萧氏发起狠来是连皇帝也害怕的,但是天下又不是他们一个氏族,又不是所有的氏族都交好。所以萧淑妃“失德”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全族肯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所以,不如就苦了女儿一个。
  萧淑妃见着母亲来了,还跟往常一样以为是替自己撑腰的来了,喋喋不休的跟着母亲哭诉,可没想到等哭完,母亲只说了一句话“收拾东西,跟母亲回家吧!”
  “阿娘!”萧淑妃震惊了。
  “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已经不重要了。当皇帝下定决心除掉你时,我们萧家都保不住你。”萧夫人一脸平静的“教导”着女儿,就跟平时无数次一样。
  萧淑妃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冰凉。
  不是保不住,是准备弃车保卒吧……回家,她忽然害怕起了这个词。
  她是在世家长大的,自然无比清楚利益二字,她知道自己一直享受最多的资源,是因为自己是有用的。而她更懂得的是,无用的人,下场有多惨。
  她见过不懂事的庶妹,姑姑,姨母等人,是怎么样平静的“病故”的。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到这个下场。
  如果她是淑妃,她当然不介意回家省亲养病,可作为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人,作为一个触怒了皇帝的女人,她回去了能活多久?
  她在那里坐了片刻,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抱着肩头低低的泣了起来,萧母看着她这样子,知道她已然是明白了,于是便带着几分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背。
  “他不要我了,他赶我回家,这便是不要我了。”母亲的手伸过来时,萧淑妃身子猛然一震,忽然就扑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恐怕那位是从来都没有要过你。萧夫人看着感觉到女儿扑在自己怀里的泪,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却聪明的什么话都没说。
  她是宗妇,十三岁嫁人到如今,四男三女,经的见得比女儿可多多了。
  男人的心,说可靠也可靠,说不可靠也不可靠,她这傻女儿就是拎不清。
  哭吧,反正以后也没有机会哭了。萧夫人在心里头说着,抱着女儿任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才对她语重心长的说道,“认命吧,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也该学会认命才是。”
  “孩子,”萧淑妃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那里,上牙和下牙咯咯的打着架,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语,“我,我能活到那么他长大吗?”
  她的儿子是三皇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将来不是没有胜出的机会,但问题是她能活到那天吗?
  萧夫人在一旁听着女儿这话,心里头叹了声气,帮着她捋好了乱发,没有说话。
  这保证她也不敢做。
  萧淑妃在旁边坐了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母亲说道,“好,我回家。不过临走前,我想拜别下宫里头的姐妹。”
  萧夫人听着这话,眉头不禁的拧了起来,女儿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在宫中没有结仇都算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姐妹。
  她都要出宫了,在这个时候别给家里再添乱了。
  看着母亲陡然严肃起来的眼神,萧淑妃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就像是你说的,为了孩子。我以前跟人争强斗胜,得罪了太多人,如今要走了,去给人道个歉,被人冷嘲热讽一番,被人骂几句,让她们消个气,免得以后见我儿子时为难他。”
  “有陛下在,他又是正经的皇子,谁能为难她。”萧夫人口中这么说的,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萧淑妃的做法,因为她毕竟也是当母亲的人,女儿虽然平时不大靠谱,但关键时候也应该有副慈母心肠才对。
  皇帝让她来接女儿回家,却没有说不许她道别。也罢,这孩子回去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就顺着她的心意一回吧。
  **“什么,求见?”长孙颖听说萧淑妃求见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只翻着手上书懒洋洋的说道,“说我病了,不见。”
  她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或许是跟着李治生了嫌隙,或许说李治的凉薄让她感觉到可怕,所以她对着李治的心情很复杂,竭力避免与他碰面。
  纤云的死去,李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凉薄,以及这个宫廷中莫测的人心都让她觉得疲倦,所以她最近对什么都感觉到没有热情。若非女儿年纪还小,她甚至都准备跟徐芷一起去入道了。
  萧淑妃被赶走的消息她知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她对于这个罪魁祸首实在是没有好感,所以连见她一面都不想见。
  “可是,淑妃执意要见你。”通报的宫女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说道。
  自从纤云走了后,她这里根本找不到一个能代替她的人,新来的这些连个挡门都不会。
  长孙颖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话,就见着刘绣匆匆的走来,面有难色的说道,“萧淑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走开,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见您一面。如果错过了,肯定会遗憾终身的。”
  长孙颖听着萧淑妃这么说,十分烦躁,但是一看刘绣她们便也知道她们应该没办法挡住人,只能扔了书起身,“走吧,我倒是要去看看,她怎么叫我抱憾终身。”
  **长孙颖到外头见萧淑妃的时候,见着她跟往常的打扮大相径庭,卸去了金凤翟冠,不过也是二十多岁的少女。
  只是,她一看到萧淑妃的脸,就不仅想起因她而死去的那些人,心情顿时恶劣了起来,直接黑着脸坐在那里朝着她问道,“你今天又有何贵干?”
  “这场到底是你赢了,我认赌服输。”萧淑妃坐在她面前,忽然阴阴一笑,抬起头来时,眼角眉梢的戾气还是一如既往。
  她口上称输,但是只怕心里头却没有半点不服。
  长孙颖看着她仍然绷得板直的背,看着虽然素装却是不减凌厉的女人,只觉得有些悲哀。
  她争了这么久,处处不输人,但结果却是大输。
  而自己呢?在被人眼中看起来也许是赢家,只有自己知道,这胜利的味道也是苦涩不堪。
  这年头,哪里有什么赢家。
  “你,”长孙颖看着她,生起些兔死狐悲之感,正想要说话,却见着萧淑妃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些诡异的问道,“你那天问我的事情,我想通了,可是你想通了吗?”
  “什么?”长孙颖愣住了,觉得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
  “陛下很喜欢你吧,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那天他接你回来给你打伞,我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应该是对你宠若珍宝。”萧淑妃坐在那里,说着说着,却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然后抬眼看着长孙颖时,眉间既有笑意,却也有恶意,“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你想说什么?”长孙颖看着她诡异的面容,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直接要怀疑她精神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