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第77节
  姬廉月先是一愣,因为据他所知霍显为观月帝亲用,有时候甚至连帝王言语他亦不放眼中,更无论参与朝堂派系斗争……
  怎么会平白无故讨厌曹沿庭呢?
  然而听他说到“暗地里的白眼”,居然又觉得形象生动,忍不住一扫面上阴郁,笑了:“哦?怎么会?”
  “谁知道呢,”曹沿庭轻笑一声,“本官和霍将军素无恩怨……难道是嫉妒本官年轻俊郎,风流倜傥?”
  姬廉月“噗”了声。
  想了想,霍显向来阴阳怪气,突然讨厌某个人也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此交谈,姬廉月倒是对曹沿庭生出几分亲近的意思,干脆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曹沿庭谈吐风趣,且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资,说到方才在沿街风月楼,礼部侍郎庶女想要冲霍显扔手帕,又怕力道不够扔不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手帕里包了一锭银子……手帕扔到了霍显的盔甲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当时周围安静如鸡,所有人都看向她,羞得她当场昏了过去。
  姬廉月脑补了下那场面,被逗得哈哈大笑。
  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就脚伤未愈,眼下嚣张过头,未注意脚下台阶,一脚踩空差点扑了个狗啃屎,丢了大人——
  好在身后曹沿庭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的腰,将其扶稳。
  这不碰不知道,一碰就是曹沿庭这般淡然之人也经不住一愣,心想这安王到底是个男人,没想到腰肢不堪一握,细软得过分。
  心中微诧异,却还是不动声色放开了他,微微一笑:“王爷注意脚下。”
  姬廉月只感觉腰间一紧又是一松,微微愣神,只感觉远方似刺来一道极灼热又似寒冷目光在他腰间,然而待他抬起头,却只看见远处人群中央,男人微微侧头,微笑着,似乎正愉悦聆听帝王话语。
  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哪怕一秒的样子。
  摸摸鼻尖,冲首辅大人微微一笑,姬廉月只当自己甚是多心,那人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怎么可能再关注他哪怕一瞬。
  ……
  远处,队伍中心。
  帝将对谈之间。
  “……霍将军?”
  观月帝正畅谈北方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声音,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他。
  却见身边男人正不急不慢从某个角落收回目光,眼中寒意还未完全散去,他转过头瞥了好奇的观月帝一眼,笑了笑。
  “臣无碍,”他淡淡道,“只是一时被飞过的蝇蚊扰了眼。”
  第77章
  怒极了, 脸上反而不显, 霍显入宫稍作修整,便出席了夜晚专门替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这是一场出席排场堪比年宴的晚宴。
  净朝自开国至今经历八位帝皇,几百年基业,版图一步步扩大,至近三代北方边境外族养精蓄锐, 不可轻举妄动, 是以为百年来, 对外政策多以“姻亲”“安抚”“通商”等手段维持和平。
  偶有城池划分, 亦有来有回, 版图变动并不明显。
  久而久之,北方边境部族如同被掩饰在盛世太平之下的脓疮,轻易揭不得,奈何又越捂越烂。
  如今, 这心腹大患,终于还是了观月帝这得以彻底解决——经此一战, 外族多年来养精蓄锐之精功亏一篑, 百年内,再无异起之可能!
  这是大功德一件, 必然使观月帝从此在祖宗跟前扬眉吐气,名垂青史,怎能叫他不欢心!
  是以,晚上接风洗尘宴上,歌舞笙箫, 重要的大臣和家属都到了,而除却各重臣嫡子,女眷们也另开一席,京城适婚贵女齐聚一堂,晚宴之上,笑语欢声,低语轻莺。
  ——这些贵女为何而来,没人揭穿,但人人心知肚明。
  “……”
  姬廉月第三杯梅酒下肚,烈酒滚过喉咙,又在胃里烧开来,三杯两酒,顾不上吃菜,如今眼角微微泛红……好在如今用了京城中流行的“哭月妆”,便是鼻尖、眼角皆用胭脂抹开,微泛红,女子楚楚可怜,惹郎君怜爱。
  倒是叫真正的泛红遮掩得干干净净。
  微微上勾眼角中含着恹恹笑意,姬廉月含笑瞧着将他姑姑揽着有说有笑的明悦郡主,年芳十六,倒是娇俏可人……如果不是明里暗里跟姬宴月打听皇帝是否有意让前驸马再另娶正妻,可能会显得不那么讨厌。
  当听见明月郡主笑着道“今日霍将军归京,途经白鹿居,恰巧明悦在其中”……姬廉月收敛了笑,轻轻清了清嗓音。
  明悦郡主听了响动,脸上一僵,原本有些不满,转过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姬廉月,顿时又有些面色发白。
  因为这微微动响,周围也都安静下来,众贵女纷纷看好戏似的转过头来——以往无事,谁还不是见了姬宴月碍着她的名声绕道走……
  如今有事儿想要打听了,这明悦便仗着郡主身份,稍微和姬宴月沾亲带故便霸占着不放。
  哼,虚伪!
  如今见姬廉月像是有话要说,贵女们谁不知道这位的厉害,当然是等着他给明悦一个下马威。
  姬宴月也看向姬廉月,倒是真正含笑瞥了他一眼,仿若在说:作什么?前夫还不让人说了?
  姬廉月懒得理会她的暗示,在明悦脸上越发尴尬,几乎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的时候,公主殿下出乎意料地没有像以往一样出言讽刺,反而是一拂袖子,倒扣酒杯:“乏了。”
  月下观人,甚过灯下看美人,如今姬廉月身着深绯宫装,面带微醺,唇角上勾,双眼朦胧仿若带着水色,猛地一眼,倒是很有些叫人失神的艳色。
  且自带威严与震慑。
  满席贵女,无人敢言。
  在宫人的搀扶下,他慢吞吞站起来,一弹裙摆不存在的灰尘,转过头冲姬宴月点点头:“我去前面看看,免得父皇找不着,又要拿我同女人扎堆来开刀。”
  “你父皇今儿心情好,才没空管你这些遭殃事儿。”姬宴月掩唇笑了,又像是不耐烦似的扫扫手赶他,“快去吧!”
  姬廉月用余光示意扶在他手一侧的宫人。
  那人看着身形倒是高大,不像是一般阉人那般瘦小白嫩,只是托着姬廉月的手稳稳当当,叫他漫步走出女眷席时,一点儿也看不出脚上不方便。
  ……
  前面,御花园中。
  酒足饭饱,观月帝心情好也跟着喝了不少,人一喝高,就开始犯浑,哪壶不开提哪壶起来。
  帝王慈爱地看着他“前女婿”,想了想道:“霍卿归朝时日太短,朕也没来得及给拟个好地方让爱卿开府落脚,倒是朕的不是,城北门朱雀道有一前朝大将府遗址,名‘名剑台”,格局风水俱是不错,祖爷爷入京也未曾损毁……”
  底下众臣:!!!!!
  众人暗自震惊,宫门四边开,周围主干道皆住能人重臣,朱雀道如今不过住了曹沿庭一人——
  那可是首辅!
  怎把名剑台给了霍显!
  然而更令他们震惊的在后面。
  听见如此殊荣,霍显不悲不喜,只是淡淡道:“皇上厚爱,臣为武官,常年在外征战,府邸之事,归京尚有落脚地便承蒙恩典。况且霍亦概不懂那些文人讲究的东西,在外行军不过天为被地为床……如今京中只那府邸一处,住得也尚算安好。”
  底下众臣:?!!!!!!
  他拒绝了!!!
  众人下巴落地声一片里,观月帝也有点抓狂,倒吸几口凉气,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姬廉月不在,这才尴尬笑:“那是驸马府……”
  霍显跟着犯浑,面无表情“哦”了声:“换块府匾便是。”
  观月帝:“……”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那地方和安亲王府就隔了一道墙!!!!
  现在的年轻人刚刚合离都不知道尴尬一下的么?!!
  观月帝哑口无言,看着霍显一脸坦然,再说什么又觉得显得自己连同他那混账儿子一样小肚鸡肠,愣是被绕了进去,干笑一声硬着头皮道:“霍卿若是如此认为,朕倒是也不强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反而霍显微微一笑,举杯恭敬道:“谢皇上恩典。”
  观月帝哭笑不得,挥挥手打发了霍显走,又转头示意总管太监,一会儿赶紧把他御书房案几上他喜欢的物件全收好了,免得某人听了消息来跟他撒泼打滚——
  现在霍显炙手可热,比亲儿子还亲,便是真的亲儿子也要给他让让道!
  观月帝在府邸一事上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对于这前女婿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帝王心中如此通透,知晓这事儿怕是比他想象中又来得没那么简单:要是真的像斗鸡见了面就掐,姬廉月热脸贴冷屁股,这霍显如今怎么反而一副撵都撵不走的架?
  这么一琢磨,连带着,原本准备顺杆子往上爬,再给他介绍些皇族姻亲,彻底把这人捆绑结实的想法也淡了许多。
  然而观月帝闭嘴了,不代表别人也会跟着闭嘴。
  怪就怪姬廉月和霍显“婚姻不合”的传闻太他妈根生地固,有些心中有想法的,家中又有贵女的,愣是为了等他们合离也多把自家闺女有意无意多留了两年——
  如今霍显功成名就还恢复了单身,如何叫他们坐的住?
  其中就包括了瑞亲王姬福,此人乃观月帝一母同胞兄弟,姬廉月的亲叔叔,观月帝上位后其在京中领了个肥差,乐得自在。
  他有个女儿,就是刚才揽着姬宴月不放的姬明悦。
  明悦郡主生的不像她肥头大耳的爹,反而像她如花似玉的娘,当今瑞亲王妃,明眸皓齿,性格娇憨,打从豆蔻年华,提亲人便踏破了门槛。
  这京中贵女嫁人,多数并非两情相悦而是阵营站队亲上加亲,姬福头顶上就是皇帝这座大山,自然不愿意去搅这些浑水被站了队,是以这些人上门他都没看上,盼着盼着就等来个霍显——
  知道霍将军与姬廉月合离,他第一时间入宫找观月帝,谁知道观月帝前头答应的好好的给他探探口风,这会儿没说两句忽然就怂了。
  没办法,姬福只好自己上。
  拉着霍显东扯西扯一大堆,几杯酒下肚,打着酒嗝儿攀着霍将军的肩:“这男人呐,家里还是得有女人看着……不然你说在这宫中喝完酒,散了席,回家一个煮醒酒汤的贴心人也没有——”
  霍显继续面无表情。
  心想他家里有人的时候,那人好像也没给他煮过什劳子醒酒汤。
  他这不也没死啊?
  但是他不动声色,也不知道是压根出了神还是等着姬福继续胡说八道……那胖墩墩的身子压在他肩膀上,他晃,霍显跟着晃,姬福笑嘻嘻道:“霍将军不知,小女姬明悦艳绝风华,名动京中,琴棋书画啊——”
  哦,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霍显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又觉得这名字吧,挺耳熟。
  于是转过头问:“哪个‘月’字?”
  今晚提及任何事都像是一潭死水的霍将军忽然主动提问了,问得还是他嫡亲闺女的名字,姬福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